左茂大笑:“我才不住这里。”
“不住这里?”左迁看了看前方,马厩边上可以雇车。从这里驶到千渡城,不到个把时辰,“这么晚了,你还要赶回千渡城么?路上得花一个时辰,等你到了,城门也下钥了。”
“我是城主贵客,自可长驱直入。”左茂喝得爽快,用力拍拍他的肩膀,“要跟我一起走么,晚上可以睡城主府的高床软枕,怎么不比这驿站的薄衾硬床强?”
他能夜宿城主府?燕三郎自动滤去其他杂音,专注于这两人的对话。
“原来你去城主府公干哪?”左迁摇头,“不去,我还要留在这里等人。你在千渡城待几天?”
“最多是三五天。”左茂叹了口气,“咱叔侄总这样聚少离多。罢,有缘后见。”
他也潇洒,说走就走,背对着左迁挥了挥手,很快消失在人群之中。
这一边儿,燕三郎伸足踢了踢正在打扫盆子的狮子狗。
白猫芊芊早就吃饱了,剩下的由小金全包。它的胃口好得很,连鱼头带骨刺吃了个干干净净,顺便把盆子还舐了一遍,保证里面什么都没剩下。
哎呀,没吃饱。
燕三郎低头:“去跟着那个男人,跟上次一样,别让他发现。”伸手往左迁一指,“就是方才坐在左迁对面、跟他一起喝酒那个。”
第1253章 屡屡跳槽的左茂
小金在盛邑也住了很久,对左迁不陌生,闻言眨巴一下眼,等着燕三郎的下文。
果然少年紧接着就道:“烤骆驼一只,你家女主人手酿美酒一坛。”
小金不满意,伸出胖乎乎的爪子挥了两下。
“行,两坛就两坛。”燕三郎早就熟悉它的肢体语言,再说这会儿也不是逗狗的时候,“但那人修为精深,不是胡栗可比,你要多加小心。”
讨价还价成功的小金迈动小短腿,快快乐乐地溜进人群里了。
左迁刚往回走,就见小金从他身边蹿过,头也不回,无情得很。
“?”辟水金睛兽去哪?
他返身去井边排队打水,洗净双手,这才施施然走回燕三郎桌边。
大伙儿挪了挪,很辛苦地给他凑了个位置。
傅小义更是招呼摊主:“这里加个凳。”
桌子小,这帮大老爷们只能搬着小马扎挤坐一圈,一抬胳膊就碰着别人肩膀,但吃菜可不含糊。金羽先给这边的摊主扔了半块银子,其后去隔壁要了两大盆辣炒水喇蛄。大伙儿上手一吃,果然q弹又入味,非同凡响。
燕三郎边扒壳边问左迁:“那是你家亲戚?”
“幺叔。”左迁也等来了箸和盘,以他肚量当然还能吃,“家祖生的小儿子,只比我大六岁,师承厉鹤林厉先生。我已经好些年没见过他了。他也以为我早就死在梁国战争中,今日重逢是大欢喜。”
他随得胜王起事,也随得胜王兵败,遁入毒牙山中,在桃源一待就是好几年。旁人都以为他们死了。
原来那是厉鹤林的高徒。燕三郎挑了挑眉,难怪左茂修为高强,在赤弩的地盘上还能短暂单扛岩火怪物而不逊色。
“你知道他这些年都去哪里?”
“我这位幺叔心气高傲,说神鸟栖于梧桐,只加盟于最强者。”左迁笑了,“不过他运气不好,追随过四、五位强人,下场都不好——我是说这些强人下场都不好。”
燕三郎点头:“的确,前卫王和端木景都没捞得善终。”
左迁反而一呆:“少爷知道?”
“知道。”燕三郎面色平淡,“端木景逃出安涞城门那天,我就在不远处瞧着。”
而那时,左迁在西城署衙。这对叔侄相隔不过十余里,彼此却没见着面。
左迁这才觉出有些不对,后知后觉:“他……有不妥?”方才少爷就不让他打招呼,显然是不想引起左茂注意。
正常情况下,燕三郎不会拒绝左迁为双方引荐才是。
燕三郎问他:“他现在为谁效力?”
“这个。”左迁回想,“他没说。”
方才他和幺叔聊出天南地北,但提起这个问题时,对方插科打诨,混过去了。他现在想来,左茂是有意回避。
回避,就说明有猫腻。
“左茂曾护奚人端木景逃离安涞,最终失败。端木景自刎,左茂却活了下来,在这节骨眼儿上出现在千渡城,更是对左迁声称夜宿城主府。”燕三郎分析,“你们猜猜,他做什么来了?”
众人都在沉吟。
“眼下么?”铁太傅先开了口,“去城主府不外乎找颜庆。唔,你是说,他这几年都和奚人待在一起?”
“端木景自尽前和他说了什么,谁也不清楚。”燕三郎转问左迁,“左茂这几年都待在哪里?”
“他说,四海为家。”左迁挠了挠头,“我问他可是找到了新上家,他说没有。”
燕三郎的看法却与他不同:“没有新上家,但未必没有旧的。”
两手冒油,金羽一肘捶在左迁胳膊上:“你怎不拉他入伙?”
左迁咧了咧嘴,欲言又止,但最后道:“我是邀请他来投靠少爷啊,但他说不急,还要再游逛两年。”
他都刻意回避这个问题,金羽偏要揭破,这就尴尬了不是?
金羽嘬螺蛳的动作顿住了,显然也有些后悔。
左茂当然会问起左迁的去处,当然也知道燕三郎是什么人——就算他原本不清楚,左迁也一定会介绍。但区区一个卫国的伯爵,又没有赫赫威名,根本激不起左茂的兴趣,所以推托。
燕三郎摆了摆手:“无妨,或许他以后会来。”
他说这话是一贯的淡定,既不恼气,也不觉得被羞辱,只是简单陈述事实。
千岁有时都要怀疑,这小子是不是根本没有自尊心?
铁太傅却很喜欢这一点。他不在意最好,就算只是表面上的大度,至少城府颇深。
“方才他也对左迁说了,来千渡城找颜庆是为‘公干’,并非私事。”燕三郎转眼就回到议题,“换句话说,他很可能还在奚人阵营里。考虑到他的上一个主公是端木景,也许可以进一步说,他为西铎奔走,因为他是梁人,进入青云宗地界不成问题。”
眼下非常时期,青云宗地界对宣国人关闭。这也是颜烈的要求,无人反对。因此铎人一旦潜入被发现,要么遭遣返,要么被羁押。左茂这个梁人倒是通行无阻。
安涞城有大量奚人,经商的、做官的,毫不稀奇,端木景是其中佼佼者。揭破这层身份伪装,其实他是西铎国的细作,留在安涞城刺探情报。如果左茂很早就跟随端木景,甚至可能跟端木景背后的西铎也有联系,那么他在端木景死后继续服务于西铎,也就没什么好奇怪的了。
甚至燕三郎还有一重想法:“当年左茂跟在端木景身边,或许不是他的本意。”
傅小义连连点头:“对,这人臭p得要死,连咱少爷都不想跟,怎会去跟个童渊人都瞧不起的大夫?”
左迁微怒,一拳打在他胸口上:“你少说句话会死么?”
傅小义捂胸,喉咙里的酒险些被打喷出来。
端木景虽然在安涞城左右逢源,但其实他在宣国王廷中的地位很低,童渊人瞧不起他,奚人同胞一边恨他一边还要讥讽他。为了获取更多资源和情报,端木景源源不断搜罗天下奇珍进献王室,被人笑称官位全是捐来的。
第1254章 蛛丝马迹
他的名声这么不好,左茂要是真清高,怎么会在这种人手下打工?
如是“被派驻”,这道理才说得通。
铁太傅点头:“有理。所以你觉得,他是代表铎人来千渡城找颜庆?”
“他很有把握,今晚能在城主府过夜,睡高床软枕。”燕三郎看了左迁一眼,后者有些不好意思。
谁说少爷不记仇来着?
千岁若有所思:“也即是说,城主府早知道他要来。”
金羽更直接:“他们早勾结在一起了?”
“就算没有勾结一气,也是往来密切。”铁太傅声音更轻,只有在座的能听清,“青云宗早就发令,界内严禁与宣国往来。”
童渊、西铎、南叛,这都是宣国内部的麻烦,与青云宗无关。青云宗根本不想趟这浑水。
可是千渡城作为青云宗代表性的大城,城主却私下接收铎人的说客上门。
这行为本身就说明什么?
左迁苦着脸:“看来我这小叔搅进大麻烦了。”
“往好了想。”燕三郎却笑道,“左茂拜访的是千渡城主,说不定铎人根本没去青云山。”
这句话的信息量就很大了,左迁琢磨了很久才回过味儿来:“少爷是说,铎人和青云宗没有关联?”
“铎人只需从千渡城借水路通行,就能扰乱宣国南部的战局。”铁太傅沉吟,“事实上,伪铎成立不久,这几年陆上力量发展迅猛,但说到水军可就怂了。它连几条像样的船只也没有。”
众人都可以理解。西铎“立国”不到五年,要顶住童渊族的压力发展壮大已经很难,哪里还顾得上组建什么水军?这可是大国才有的建制。
燕三郎立即道:“因此就算铎人军队想渡过蜈河偷袭童渊人,也没有足够数量的船只。”
正面打仗可不是背后烧人粮仓那种活计,至少要划拨两三千人。没有合适的载具,哪运得了这许多人?
蜈河虽长,铎人随便选个地方下水是不行的,除非他们打算直接游过去。
“如果他们私下征得颜庆同意,那就不需要跟整个青云宗打交道,也可获得足够的船只和补给。因为摄政王之故,青云宗原本更亲近童渊王室,铎人想劝反他们,难度很大。”
“青云山上的人也不傻,早晚会发现千渡城干了什么好事吧?”金羽就觉奇怪,“颜庆这么干,就不怕上头责罚么?”
“那就不清楚了。”铁太傅摇头,“我对青云宗内部远不如摄政王熟稔,只能据此稍作推断。”
“我亦作此想。”燕三郎接话,“千渡城主不该是个傻的,想必他已有筹划。当然,我和铁太傅的推断,都建立在青云宗没有和铎人携手的基础上,否则我们今趟行程就有危险。”
金羽不怕危险,只怕不顺:“那,现在怎办?”
“我们要在千渡城住上几天观察形势。”燕三郎已有决断,“最重要的是,等待事态发酵。”
走到这里,他反而不急了。大幕快要拉开,不妨先看他人怎么表演。
燕三郎从来不缺耐心。
他的分析,众人都觉有理。
左迁赞叹一声:“少爷厉害,只听我三言两语,就能推断出这些。”但他眉心的结没有打开。左茂要是陷在这堆麻烦里,那他怎生是好?
金羽笑道:“你拍马p的功夫,也快赶上端木景了。”
左迁跳起,把手上的油都糊他脸上,两人险些扭打出手。
这些人玩闹惯了,燕三郎也不理会,只对铁太傅道:“天黑了,我们该去渡口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