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完程晋阳的叙述，王婉柔沉吟片刻，说道：
“西线不可行。攻略汉中易，攻略关中难。”
“且陇右为紫薇大帝与清虚大帝的边界，双方在此达成微妙的势力平衡。”
“若你攻下关中，清虚大帝麾下妖魔，必然趁机穿过河西走廊来犯，届时局面便越发混沌不可控。”
“不错。”程晋阳点头说道，“所以我也没打算走西线，只是打算陈兵金牛、米仓、洋巴三路，频繁向汉中方向以无人机巡逻窥探，制造即将攻取汉中的假象。”
“婉柔，中线和东线又如何呢？”
“东线的问题，便是我不说，你的幕府应该也能看出。”王婉柔继续说道，“中原乃四战之地，利攻不利守。”
“你若要走东线攻取河洛，便要利用傀伥不能渡水的特点，让水军从淮河入汝、颖、涡、汴四大水系，以江河为垒，炮击荡平两岸傀伥，随后大批量运兵北上，攻取汝州、开封、许昌等地，为进军洛阳做准备。”
“然而舍去水军不论，单看陆军实力对比，妖魔方凭借傀伥数量远远压制我方，这便导致行军路线上的沿河重镇，如商丘、淮阳、涡阳、汝阳等，攻取之后便极难防守，容易陷入持续不断的拉锯战。”
“而若是不守，便等于孤军深入。”程晋阳附和说道，“最怕被截断后路。”
“你若发兵进军河洛，南阳妖魔必有异动。”王婉柔悠悠说道，“从南阳向中原，山峦之间隘道众多，如门户洞开，又有方城夏道可走。”
“若我为陵光神君，便等你发兵攻河洛之时，立刻从南阳出兵向东，沿淮河拔取诸多重镇如寿春、钟离、盱眙、淮安……”
“我知道。”程晋阳分析说道，“淮安为骁骑军掌控还好说，钟离、盱眙、淮安，都为中原流民军所占据。陵光神君要取这几处易如反掌。”
“一旦淮河防线被破，从长江到淮河的补给线就会受阻，届时河洛地区的大军便会陷入两面夹击之境地。”
他突然停止了滔滔不绝的发言，因为他注意到王大小姐正微笑着、带种某种奇怪的目光看着他。
程晋阳下意识便以为自己哪里说得不对，因为王大小姐的微笑，通常出现在她怒气抵达顶峰的时候，是一种即将爆发的伪装和压制。
然而他又很快反应过来。
此时出现在王婉柔脸上的微笑，其中却并无任何暗藏的料峭寒意，而是充满了欣赏与喜悦的温情。
这样的笑容，自己似乎很久没有看到过了……
对了，还记得多少年以前，自己在建康的金陵图书馆时，曾经跟王大小姐一起研读史记。
当时王大小姐曾经问自己对《汉高祖本纪》的看法，自己回答说“为人君者，须不择手段”，于是王大小姐便露出了类似的笑容。
仿佛于冰雪之中，突然花开遍野般的美丽笑容。
“看来我说的没错。”程晋阳也勾起嘴角。
“其实也很简单，对吧？”王婉柔微笑问道。
“从来没有困难过。”程晋阳得意说道。
“吹牛吧你。”王婉柔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都是因为老婆给了我智慧和勇气。”程晋阳立刻笑道。
两人继续讨论，很快便将方略定下：
要攻取河洛，以江淮进军最佳；要走江淮，必先平定南阳，以免肘腋生疾。
“然而方略虽佳，却非万无一失。”王婉柔最后总结说道，“要用兵法以弱胜强，归根结底也得有胜强的基础。”
“你我众人，如今都只有二品，虽然能靠连接暂时升为一品，却也抵不过拥有天帝星火的谢孤雁。”
“一力可降十会。正面战场上无法取胜，那么其他方面便是做到极致也无用。”
“大家必须尽快升到一品，才能有和谢孤雁在正面战场上对决的力量。”
“只是按现在的速度。”程晋阳低声说道，“升至一品还需三个月，而母亲想必也能算着这点，未必会给我们这样的时间。”
“她会的。”王婉柔毫不迟疑地道。
“为什么？”程晋阳不解。
他察觉到王大小姐和母亲，似乎存在着某种无需分说的默契，以至于王大小姐屡屡可以“隔空预言”母亲的心意，而且每言必中。
“真要以强凌弱，她便趁着还能碾压我们的时候，直接就把你碾压了。”王婉柔淡淡说道。
程晋阳：………………
确实，慕容殊也是这么说的。
真要不择手段，便倾尽全力南攻大晋，将自己的妻子族人全部抓走，自己还能怎么选择？
“若是纯粹的道路之争，那便不择手段即可。唯一的解释，便是里面确实混杂了亲情的其他因素。”王婉柔低声说道，“她并不是想要走自己的道路，而是更希望你能继承她的意志，替她将这条道路走下去。”
“是人类和妖魔共存的道路么？”程晋阳也有些迷茫。
“嗯。”王婉柔点头说道，“你没有发现吗？”
“无论是研究让人类妖魔互相转化的药剂，还是试图让妖魔使用人类科技，其实都是在寻找将两族合一的方式。”
“而真正的两族合一，就是你的存在本身。有什么能比你的存在，更能证明两族合一的可行性呢？”
程晋阳沉默半晌。
“确实。”他重新展颜笑道，“我们之间唯一的分歧，便是应当用她的方式实现两族之一，还是用我的方式。”
“只要能实现这个目的，具体谁胜谁败又有什么关系呢？”王婉柔微微一笑，“对于为人父母而言，自己取得成功和儿女取得成功，只是不一样的喜悦而已，但却都足以让人满足陶醉了。”
经过王大小姐的点拨，程晋阳也终于坚定了最后的信心。
只待和母亲决战于中原，便可收拾旧山河，止干戈，重塑朗朗乾坤！
程晋阳和王大小姐告辞，踌躇满志地朝着军营方向走去。
后续的战略如何布置，此时的他也已经了然如胸了。
然后便看见庐陵正站在军营门口，焦急地和姐姐说着什么，看神情仿佛眼泪都要掉下来了。
南康则是低声安慰着她，又将她拥入怀中抱抱，好让妹妹安下心来。
程晋阳：？
莫名有种不好的预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