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和殿四面出廊,金砖铺地,屋顶为单檐四角攒尖,屋面覆黄色琉璃瓦,中为铜胎鎏金宝顶,面阔、进深各为三间。
皇帝平日在此处休息批阅奏折,太监们守在外边,宫女们来来往往脚下都垫着一层棉花,生怕吵到了贵人,他们就像是这幽深皇宫里的一抹幽灵。
大总管在院外,嘱咐了小徒弟两句,陛下心情不善,端茶进去的时候一定不能出差错,这才带着人进去。
殿四面开门,正面三交六椀槅扇门十二扇,东、北、西三面槅扇门各四扇,门前石阶东西各一出,南北各三出,中间为浮雕云龙纹御路,踏跺、垂带浅刻卷草纹。
门两边为青砖槛墙,上置琐窗,内外檐均饰金龙和玺彩画,天花为沥粉贴金正面龙。
一个弯腰的中年太监带着一个小太监,在这金龙的映衬下,显得越发渺小。
小太监手脚麻利地放下了茶水外加糕点,快步退下。
大总管弯腰鞠躬:“皇后娘娘那边儿听说陛下没用午膳,特意派人送了地下最喜欢的大红袍,糕点也是亲自下厨做的,您要不要尝尝?”
皇帝愁眉紧锁,皱成了一个川字,抬起头来,“放着吧。”
陛下的心情不好,连皇后娘娘送来的东西都不想尝。
大总管犹豫着要不要继续办事。
皇帝开口问道:“皇后多年不下厨,今儿个怎么突然想起来做糕点?”
大总管心中一喜,回答道:“凤仪宫今天很热闹,皇后召见沈三小姐进宫说话,恰好太子殿下前去拜访,说起皇后娘娘最擅长做糕点。皇后娘娘便做了一些给他们两位尝尝,又惦记着陛下派人送来了。”
皇帝有些厌烦:“妇人就是喜欢给人添麻烦。”
大总管悄悄地擦了一下额头上的汗,心里哀叹着,这钱不好拿呀。
沈家那边还没熄了让自己侄女进宫的心思,因为王家那一座高山在那里阻挡着,索性另辟蹊径,先培养一下太子和沈三娘的感情。
“去把太子叫过来。”皇帝也清楚,这并不是皇后的错。否则皇后就不会特意派人来送糕点了。
“是。”大总管心想,皇帝应该是不想挑衅王家,太子和沈家姑娘怕是有缘无份。
他收了钱,但这桩差事并没有办明白,不过钱是不会退的。
大总管奉陛下的命令前往凤仪宫,召见太子殿下。
南楚的太子殿下颇具风采,他的容貌没有特别的出色,出色的地方也不在容貌之上。
他是一个五官平淡,但身体挺拔经受有力,脸上甚至还有一道疤痕的太子殿下,即便是身上穿着精致繁华的储君服饰,给人的感觉也像是战场上的将军。
单单是坐在椅子上姿势也颇具大刀阔斧的气魄,两只手搭在膝盖处,背脊笔直,仅仅是露出的手腕处就有着两道刀疤痕。
多年的战场生活让他变得冷静,且说起话来一针见血,简单干脆:“母后做的东西很好吃,就是糖放多了太甜。”
皇后怜爱的看着自己儿子:“小时候你最喜欢吃糖,长大了反而不爱吃。”
“因为长大了。”
太子并不是当下小姑娘喜欢的那种类型。
南楚所欣赏的多半还是文人雅诗,当出口成章,文辞过人。
沈三娘奉皇后娘娘的命令陪在此刻说话,实则大家都清楚,醉翁之意不在酒。然而与她而言,能够时刻吸引她注意力的是头上戴着繁华累赘似的鎏金钗嵌蓝宝白玉发冠,金丝连紫玉金银铃,稍微一转头都会发出轻轻的声响。
相比之下,较为安静,时不时同太后谈话的太子殿下,很难吸引她全部注意力。
大家虽然是名义上的表兄妹,实则这是头一回相见。
直到皇帝派大总管进来,请太子殿下离开,大家才都松了口气,沈三娘站起身来,得体的行了一礼:“时候不早,侄女也该告退了。”
皇后娘娘点了点头,但没让人空手回去,挑了叫今年新时兴的首饰珠宝,叫人带回家去。
“以后常进宫来陪本宫坐坐,这么漂亮的女孩,本宫光是看着心情都好。”
“皇后娘娘说笑了。”沈三娘的脸上浮现了一抹羞怯的神情,低下头去。
皇后伸出手拉住了沈三娘的手,仔细端详:“这孩子真多礼,都是一家人这么客气做什么?我是你姑姑呀。”
“姑姑。”沈三娘乖顺的叫了一声。
皇后做出了满意的笑容:“本宫真是喜欢极了你这孩子了,不如留下来陪我住一些日子吧。”
沈三娘婉拒:“家中母亲近些日子身体不太好,我想回家侍奉。”
皇后又夸道:“可真是个孝顺的好孩子,那等你母亲病好了,再入宫来陪我住一住吧。”
“是。”
沈三娘带着她的战利品,在宫人的护送下出了宫,坐上了家中的马车,帘子放下的那一刻才露出了疲倦的神情。
应付皇后娘娘,就算是七窍玲珑心都不够用。
虽说都是一家人,但一家人有两个念头,苦了她这个小辈夹在中间两面为难。
丫鬟还不知情,笑着说:“皇后娘娘可真疼爱小姐,也对,沈家的小姐虽然挺多,但嫡出的小姐可就您独一个呢。”
“再怎么疼爱也不是她亲儿子,姑姑最疼爱的始终只有太子殿下。”沈三娘侧着头,支着下巴,觉得自己来宫里一趟比烧水砍柴都累得慌。她静静沉思,回想起自己在宫中的这些动作,应该没什么纰漏。
……
太子进了殿中,行了一礼:“给父皇请安。”
皇帝招了招手,示意他不必多礼走上前来。
“父皇找儿臣有事?”
“有。”
皇帝的手按在了桌案上,思索了半天,说:“兵部侍郎一职空出来了,他们都在挖空心思想要争呢,你说朕给谁?”
太子从容回答:“儿子不知。”
皇帝想了想看,向了大总管:“你说呢?”
大总管哪敢回答这话,立马跪在了地上:“奴才一个阉人……”
皇帝也不是真的要一个答案,他的手在几封奏折上点了两下:“王家想要,沈家想要。”
“陈酬居然不要。”太子道。
皇帝忽然指尖加重,敲桌面两下:“你知道陈酬吗?”
“这儿子不大了解,儿臣离京时,他行事颇为风浪,和钱太清走得很近,性情应该也很桀骜,于是不愿受束缚吧。”
“朕看未必,哪有年轻人不想往上爬的?”皇帝没想通陈酬为什么拒绝,但很头疼接下来的人选。
陈酬不要将这个位置推了出去,沈家那边更是没有能接住职位的人。
沈家大郎早有官职,公主驸马不得入重职。剩下一个沈三郎资历尚浅不足以服众。沈家的其他旁系偏枝抬举不起来,无法从他们本家入手。
把朝廷里面的官职梳理了一通,愣是找不到皇帝可用的人。
这个人物必须王家觉得可以,皇帝觉得可以。
皇帝问太子:“你说说,说几个人选朕参考参考。”
太子道:“儿臣回来的时间尚短,对长安城里的人不大熟悉,所认识的就那么两个。南安王,白月光。”
此二人,一人是皇帝的侄子,一个是皇帝的外甥,又偏偏和王家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皇帝其实也看中了这两人,“你觉得谁更合适?”
“白月光,此人入朝有一段时间,刚刚立下了功劳,比起安王弟弟要更有能力,且更服众一些。”
“……”皇帝酝酿不语。
太子心道,就知父皇更偏南安王,所以才不愿在此事上多说话。
皇帝:“你皇叔死的早,就这么一个儿子,朕觉得他更需要提拔。”
太子:“一切听父皇抉择。”
就在这时,有侍卫请求进来禀报,皇帝坐到了殿内设地屏宝座上,等待侍卫进来汇报。
侍卫跪地禀报:“启禀陛下,南安王出事儿了。宫外流言,太妃病重,南安王在外花天酒地,同人争风吃醋……睡,睡了人家的外室,还同人打了起来。”
皇帝之前还特意警告过南安王,进了长安城就不能像昔日在琅琊郡那样胡闹。
太子问:“是栽赃陷害?”
侍卫艰难的回答:“是真的。”
皇帝揉了揉眉心:“谁胆子那么大,和王爷争?”
侍卫:“是陈平之。”
这个陈平之到底怎么回事?
皇帝挥了挥手让二人退下,心里面涌过好多个念头,而眼下最重要的还是侍郎的位置。
“大总管。”皇帝叫了一句,迟疑的片刻,问道:“你觉得她是真的失忆了吗?”
大总管弯腰鞠躬,等着陛下问话,听到这句话,猝不及防地抬起头来。
两个人在空中对视了一眼,大总管慌忙低下头去:“这……”
“实话实说就行了,朕也只是听听而已。”
“奴才觉得应当是失忆了,前些日子……月光公子被关了起来,长公主还进宫求皇后娘娘帮忙开脱呢。”大总管斟酌着措辞:“长公主那样骄傲的人轻易不肯低头,又怎么会为了月光公子进宫求皇后娘娘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