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赵广亮的回答打碎了众人的希望,“没, 已经没啥事了,我还按照之前的安排就行, 小傅主任有说什么时候开始吗?”
我的赵副主任哟,你之前不都是磨洋工出名的吗?啥时候还这么积极主动了, 这还是你吗?
徐立川不假思索道:“尽快,今天就成。”
“那行,我把工作交代下, 这就去一趟, 正好瞧瞧那边进展如何。”
赵广亮离开会议室,留下一群人懊恼不已——
回旋的余地被这人给弄没了。
有赵广亮积极在前, 谁还敢找借口拖延?
大家一起磨洋工那多好啊,你这么积极谁还敢开这个口?
会议室里很快就安静下来, 徐立川回去跟长缨报告情况时, 忍不住的多说了句,“他们一个个的跟怨妇似的, 看我的眼神特别幽怨。”
“不用管他们。”
长缨笑了下,“照你这么说,广亮主任还挺积极的。”
“可不是嘛,刚才我回来的时候就已经出去了,还跟我说让我跟你说声。”
徐立川觉得革委会大院的这些副主任们还都挺好玩,虽然一个个嘴上都不乐意,但是又不甘落后,某种意义上还挺配合长缨工作。
“人啊,就得需要点奖励。小孩子需要的奖励是糖块,会为了糖块努力学习干活,大人的最佳奖励是工资粮票肉票。”
“那你打算回头发奖金吗?”徐立川好奇,县里头也能发奖金?他看了下过去几年的工资表,好像没有这个先例。
“今年发不了,今年公社在搞东西没少花钱,县里头财政支持不了也就罢了,再发奖金不怕公社的社员闹?等过两年公社发展起来,咱们县里的收入高了就可以提这事了。再说了,广亮主任倒不是图那点工资粮票,人是精神追求,马斯洛的需求理论听说过没?他这是在追求自我实现。”
现在大部分人都还在为最基础的生理需求努力,想要吃饱穿暖有个家,作为干部的赵广亮倒是不愁吃穿,他如今更是追求工作带来的心理满足。
让他下乡去督促公社那边的进度,人家求之不得。
“你这段时间辛苦些,多跟公社那边联系,问问他们有什么难处,能处理的就先处理,处理不来再来找我。”
这次下乡长缨不再去,纺织厂那边明天正式开工,她需要盯着。另外就是选定的棉拖鞋厂那边已经推倒了灌木丛,现在正在挖地基。
生产线的研究试运行进入到了关键时候,长缨还得去农机厂那边跑,一时半会走不开。
“另外就是跟知青们沟通下,看看公社都存在什么情况,兼听则明,多听听别人的说法总归是没错的。”
“还是你考虑的周到。”徐立川拍了个马匹,“那成,我去挨个打电话问问看。”
办公室里又恢复了以往的平静,长缨看着悬挂在墙上的地图,那地图上面仿佛长出了果树,开了花,有沉甸甸的果实和麦穗垂了下来。
白日做梦啊,不过总有实现的那天。
长缨自嘲的笑了下,继续处理手头的文件。
……
这次干部下乡督查并没有让粮站的人参与,粮站方面有些不安。
代理站长特意找过来,“其实我们也可以下乡帮忙的。”
长缨没想到这人还能找到纺织厂这边,她看着正在进行宣誓的工人们,在那热烈的声音中开口,“粮站这边要协助纺织厂,不用惦记着下乡去帮忙,明年有的是机会。”
代理站长听到这话多少松了口气,原来是另有安排,他还以为粮站被这位傅主任记恨上了呢。
“那成,有什么工作需要傅主任您尽管开口,我们粮站一定全力配合。”
余站长是七月底被带走的,过去两个多月里新站长一直都没来。
粮站这边的工作人员换了有一多半,他这个代理站长干的那叫一个战战兢兢,生怕哪里做的不到位回头惹了县里不高兴,自己连工作都保不住。
人是不能犯错的,犯了错不止会被别人惦记着,自己心里头也不安生。
哪怕余国明主持粮站工作那几年自己从来没有跟着做什么违法乱纪的事情,但前车之鉴历历在目,也怕得很。
“林站长你觉得管理粮站轻松吗?”
这话怎么说呢。
林代站长想了想,“不算多轻松,不过我觉得主要还是没按照规章流程走,其实按照规章办事,很多事情就能避免。”
“说的没错,按照规章办事就省心多了。”
纺织厂的工人宣誓完毕,蓝色的海洋散成涓流分散开来,长缨扭过头来看着这位代理站长,“那希望你往后能按照规章办事,把粮站经营好,别辜负了组织的信任。”
林代站长愣了下,恍惚以为拍自己肩膀的那只手是他的错觉——
自己这是转正了?
从代理站长变成了名副其实的粮站站长?
只是林站长慢半拍的反应让他没来得及表忠心,只见县里的一把手已经融入到工人的队伍中,一时间竟是锁定不到她的位置。
仿佛她天生就该属于这个群体。
……
长缨晚饭是在纺织厂食堂吃的,只是没想到她离开没多久后,这边就出了事情。
消息传到长缨耳朵里已经是第二天早晨了。
县里的公安局派人过来汇报情况,说是昨天夜里有人搞破坏,想要纵火烧毁纺织厂。
好在被巡逻的工人看到,这才避免了一场火灾。
要知道在纺织厂开工前,仓库里已经堆放了大批的棉花。
这火真要是点起来,那整个纺织厂怕都要毁于一旦。
“具体什么情况?”
公安局这边的李公安看了长缨一眼,“就一个同志想要去纺织厂工作没通过招工,就心怀不满想要报复。”
长缨愣了下,“之前在建筑队工作?”
“那倒不是,就那个邢桂花嘛。”
这名字长缨用了两秒钟才反应过来,“她?现在她在哪里?”
“已经在咱们公安局了,不过闹着非要见你。”
长缨笑了下,“按照规定,该怎么处理?”
“这是破坏人民财产的刑事犯罪行为,按照规定得枪毙。”
后果十分严重,所以那娘们被抓之后就一直在嚎叫,说什么变成厉鬼都不会放过傅长缨。
“那就按照规定处理好了。”
李公安听到这话忍不住倒吸了口凉气,这小动作自然没瞒过长缨的眼睛。
“怎么,觉得我不近人情?”
“没有没有。”只是没想到这位女领导这么直白,心肠都没软一下,比男人都狠。
“破坏公家财产那就是人民的敌人,对敌人心慈手软那就是在伤害人民利益,按照规定来办就是了。”
枪毙。
一条性命就这么没了,长缨也觉得略有些可惜。
什么能比性命更珍贵呢?
只是既然邢桂花敢做初一,那就别怪她不讲情面。
公安局的人很快就离开了,带着县里指示的李公安回到并不十分宽敞的局子里传达长缨的意思,这引起了小小的波澜。
按照邢桂花的说法,是傅长缨抢她工作在前,不给她活路。
她也是逼上梁山。
怎么都是一条人命,起源又是长缨之前大刀阔斧的改革。
局里的人寻思着,就算不饶邢桂花一条性命,按理来说也应该来看看,这下倒好,人压根就没把这一条性命当一回事。
“咱们这位傅主任,可真是没什么人情味。”
“要什么人情味?”刚巧过来的老公安听到这话冷笑了声,“跟破坏工厂的犯罪分子讲人情味,你要不要去跟监狱里的那些杀人犯也去讲人情味?”
老公安的到来让小小的公安局一时间噤声,“什么是规矩,规矩就是按照国家的规章制度办事,就是一个个的都开始讲自己那套东西,做什么事情都看人情不讲法理,咱们这才越来越不成样子,你想给邢桂花求情,那怎么不想想当初被那姓余的逼得跳河的老百姓?”
邢桂花啥都不会,当初能去工会喝茶看报还不是因为有个在粮站当站长的表哥余国明?
说起余站长,谁不知道这个余阎王的大名。
出了名的难相处,当初那小冯沟匆忙赶着交公粮,村民不小心挡了他的路,结果验粮的时候一再挑剔,先是嫌弃粮食没晒干,打回去重新晾晒。
第二次又嫌弃里面麦糠多,打回去重新扬场。
翻来覆去的折腾,后来也是粮站的人提醒这才知道就因为挡住了余国明上班的路被折腾,那村民气急之下跳了河。
事情闹大了,余国明这才罢休。
余国明不是什么好东西,邢桂花当初跟着鸡犬升天,难不成还以为现在是她姑父她表哥当家的时候?
老公安瞧着一群比自己年轻的面孔,“我觉得这天变得挺好,就该这么弄。”
犯了错误就是错误,该处理处理,按照规矩来办事准没错。
当初在延安,革命功臣都因为杀人而被枪毙,邢桂花实打实的破坏人民财产未遂,该枪毙就枪毙,哪来的这么多问题。
老公安晃悠悠的过去抽烟,公安局里其他公安见状目瞪口呆——
也不是说不好,就有些不适应。
人情社会的那点温暖似乎被长缨一杆子打碎了。
可那叫什么人情?
你怜悯一个逃荒要饭的,给他一口饭吃那是人情。
怜悯一个搞破坏的分子,算哪门子的人情?
作者有话要说:
更啦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