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段考结束后,校庆如火如荼地展开了。
当普通班一二年级学生还沉溺在纸醉金迷、期待利用园游会大赚一笔的状态,美术班身负重任,就是製作全校公共空间的佈置品和邀请卡、海报等宣传物,前者由高一及高二负责,后者则交给高三的学长姐设计。
除此之外,因为高二同时有一年一度的班级美展,佈置品的工作大部分是交给一年级生。
由于段考和校庆只隔了不到两个礼拜,考试结束当天起,我们的时间就毫无保留地奉献给学校。不过那当然只是檯面上的说法,我们在段考前就已经悄悄开始动工,更有很多高二学长姐直接弃段考不顾,全力准备美展。
还有同学曾开玩笑,余光中右手写诗、左手写文章有什么了不起,我们可是右手算数学、左手拿雕刻刀。
为了筹备校庆,我们一大半的时间待在学生活动大楼的空教室,偶尔轮流翘课来这里赶工,深深体会什么叫「燃烧青春、毁灭人生」。
「连续熬夜几天,我的痘痘又长出来了。」子晞盘腿坐在地上,周围是成堆的空宝特瓶,立在她前方的则是准备放在校门口的大型雕像,但她显然暂时没有心思关注它,而是对着镜子里的自己一脸苦恼。
整间教室除了细碎的交谈声,就是撕开宽胶带的啪嚓声,偶尔掺杂一些诸如「啊啊啊那边热熔胶在预热不要碰到」或「我要去合作社,谁要代购饮料」等等的大叫声。
寧静而喧嚣,就像我们的青春一样。不发一语地,在调色盘挤上好几大坨顏色,尔后肆无忌惮混开那万紫千红。
「放心,你也没有特别要见谁。」我即使手上忙着剪装饰用的彩色纸片,也不会忘记消遣她几句,「应该说,没有人会在乎你脸上长了几个痘痘。」
她刚想反唇相讥,我们就听到门口传来其他同学的求助声。
「谁有空去校门口搬一下新的保丽龙球?」
在场大部分的同学不是满手浆糊或顏料,就是正扶着还没固定的立体美术品,连子晞的行动也被那些宝特瓶困住,于是我放下手边的纸张举起手,接着站起来拍一拍皱掉的制服,走出教室。
我为了减少路程,选择走两栋教学大楼之间的小路,比较偏僻但能更快抵达校门口,记得那里会经过学校温室。
因为保丽龙还不是急着用的材料,只需要先搬到教室放,估摸着时间还早,我的步伐不快,在林荫道上漫步。
十一月末,秋风颯爽,送来澄澄的金色泼洒在枝枒上,沿着校舍墙面种植的大树随风摆动枝叶,偶尔落下几片黄褐色的叶子,秋末冬初这个时节,还能有温润的阳光调和,真的特别令人心旷神怡。
这时,我看见一隻喜鹊在人行道旁的泥土地上,黑与白的羽毛覆盖在牠穠纤合度的身躯上,宝蓝色的双翅还闪着金属光芒,牠也看到我了,警戒地往草丛处走了一步。
我再往前走一些,牠也跟着靠近草丛。
一股想逗弄牠的念头油然而生,我故意继续往牠的所在位置走。
果然牠看我庞然大物朝牠接近陡然大惊失色,振翅高飞,飞到不远处的树梢上。
我轻笑出声,抬头循着牠飞远的方向一看,正好看见缩在左侧校舍尾端、隐没在植物之间的温室,我思考半晌,想想入学到现在也没什么机会进去,便决定趁这个小机缘到里头瞧瞧。
从门口看进温室内,是两排笔直的铁架子,上头摆满了兰花、黄金葛之类的盆栽,靠近落地玻璃窗之处有一些如仙人掌或芦薈的耐旱植物,也有一区种植了实验蔬菜。阳光从没有大树遮着的那一侧溜进来,整个空间是明亮的,而且明明充满了不同品种和特性的植物,很多我根本不知道名字,却感觉整间温室恍若一个和乐融融的大家族。
而温室的尽头,有个穿着墨绿色t恤的男生坐在学生木椅上,整个人简直隐身在同样一片绿的植物之中,一时之间我竟没有发现他。
他低着头在腿上的笔记本涂涂写写,依照他的运笔和时而停笔后退凝望笔记本的姿势,我猜是在画画。
原来有人,还是个男生,我的小心脏好像要停了。
可是……现在应该是上课时间吧?
是美术班的学长吗?他们这节课写生?准备美展?
想到这里,我低下头准备离开温室,打扰到人家就不好了。
岂料我刚转身,那个男生便说:「你想进来就进来,不用顾虑我。」
那道声音温和而沉稳,彷彿冬日的暖阳,又像轻软的棉花搔上心头,我止住步伐,回头和遥远的他对上眼,时间好像在他周围那一圈洒上彩霞,而我停顿了几秒,才机械似的頷首。
这下子我要是急着走出温室就更尷尬了吧。
可、可恶,我总是让自己陷入尷尬的处境。
于是我硬着头皮走进温室,他没再说话,低下头继续忙他的事。
我故意待在离他比较远的角落,假装认真观察植物,同时感受着自己不平稳的心跳。
陪我窝在这里的是一盆薄荷,我用指尖捏捏它不平整的叶面,大概是温室充满各种花草,单盆薄荷的味道相对不明显,但把指头贴近鼻尖,还是能闻到属于薄荷的清凉芬芳。
子晞前几天对我介绍一大堆花语,当然这种浪漫的元素我一点也没刻进脑袋,只有依稀记得,除了玫瑰、百合这种大眾花卉,其中也有薄荷的样子。
不过没记几个花语,也是能好好过生活的,再者套句子晞式的说法,就是「人家送我的时候会自己解释嘛」。
但是该怎么说呢,我似乎也没有很期待有人送我花啊……
「那是留兰香,薄荷的一种。因为薄荷醇含量比较低,味道不太明显。」
吓!
那人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站在我身后两公尺的地方,用他低醇的嗓音替我解释。我一转头看到他整个人放大那么多时,心跳是真的要停了,想站起来却因为蹲久了脚太麻差点向前摔,还好我身强体壮,能勉强忽略小腿的痠麻稳住身子。
我这是水逆吧。
而且远远坐着还好,站起来才发现他其实頎长挺拔,彷彿一棵大树矗立在我眼前。
「啊……谢谢……」我断断续续地道谢,脑子被他突如其来的行动搅得一团乱。
他的嘴角上扬,说:「你好像很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