颊边飞起胭脂,唇瓣描出颜色,柳眉染出远山黛色,美人面一点一点,呈现到眼前。
“瞧瞧,多好看,是个美人胚子了!”
叶白汀看着玉玲珑的脸,停顿了很久,似想记住这个瞬间,这个姑娘漂亮的样子。
叶白芍摸了摸弟弟的后脑勺:“人生总有很多别离,来的猝不及防,让人连道别的机会都没有,缘分浅了,留不住时间,我们才要更懂的珍惜……玉姑娘心明眼亮,是个通透的人,她不会害怕前路黑暗,因她见过明亮天光,她大约不希望别人为她悲伤,我们只要记住她漂亮的样子就好,记得她喜欢梅花,喜欢微甜带梅香的酒,有很好很好的朋友。”
“若她现在就在你我身边,应该不会觉得遗憾,见你这么看着她,估计更好奇的会是其它八卦,比如你和安将军的感情……你有没有送他东西,他有没有接受你心意?指挥使就是安将军,安将军就是指挥使,你之前作了那么多死,会不会很尴尬?有没有什么糗事,说出来让她开心开心?”
叶白汀垂了眸。
“我知道的。”
身为法医,见惯生死,他本以为自己很洒脱,没想到还要姐姐为他操心。
“……谢谢姐姐。”
“真不要我陪你?”叶白芍略有些担心的看着弟弟。
叶白汀摇了头:“不用。”
“我其实不介意这些,有幸识得玉姑娘,也愿送她一程……”
“不必,我可以。”
“好吧。”
叶白芍不再劝,看着弟弟一板一眼的上香,洒酒,移棺,烧纸……在悼词中封了棺,遥遥一拜,转身离开。
仇疑青不知什么时候回来了,穿着一身玄衣,在看过玉玲珑的脸,郑重行了一礼后,大掌和叶白汀一起,推上了棺材盖。
“我们一起送她上山。”
叶白汀眼眸垂下:“嗯。”
扶棺而上,前路漫长,黄白纸钱飞舞,天气仿佛都没那么热了。
叶白汀想,这一路走来,别人欠了安将军很多,安将军也欠了别人很多,大家都是心甘情愿,也是互有亏欠,但是没关系,这些亏欠让大家羁绊更深……
人世间,其实很温暖。
他喜欢这种温暖。
如果这些人不会离开就好了,许可以偶尔小坐,品酌一杯酒,看看春色,听听风声。
仇疑青为玉玲珑选的墓地,叫英雄冢。是他手下兵将埋骨之地,这里很多是没有家人的孤坟,魂归乡里,无处为安,他便专门辟出这个地方,做了英雄冢,每年都会有人过拜祭。
他们虽无亲人在世,却永远,都有人记得他们。
玉玲珑虽未上过战场,但她之风骨,亦配得上。
仇疑青亲自将棺木沉入墓坑:“兵将都是粗人,希望玉姑娘不要嫌弃与他们为邻。”
叶白汀捧了一抷黄土,洒在棺上:“怎会?安将军的兵,刀剑都是冲着外敌,玉姑娘此后再不会颠沛流离,再不会害怕危险临门,可以心安了。”
仇疑青陪着叶白汀,同样洒了黄土:“唯盼国泰民安,再无战火。”
叶白汀声音低下去:“……玉姑娘,谢谢你。”
有风吹来,卷起树叶花瓣,久久不去,似乎很开心,又似乎在同谁耳语,安慰谁。
过去很久,坟前白烛都燃完了一半,仇疑青才握住叶白汀的手:“时间不早,我们回去?改日再来看她。”
“嗯。”
叶白汀平复心情,随仇疑青离开,刚刚走到拴马的树边,发现有人朝坟前走去,是苏酒酒和杜康。
他记得申姜依稀提起,在案情查办时,苏酒酒就提过一个要求,说案子结了,玉玲珑下葬后,请一定告诉她,她有一杯送行酒。
苏酒酒很快走到坟前,端端正正的行拜礼,在坟前撒了一杯酒。
距离有些远,但风向正好,叶白汀闻到了:“这个味道……好像是梅冽?”
玉玲珑最喜欢的酒。
案子里收集到了证据,仇疑青也闻到过,浅浅颌首:“嗯。”
苏酒酒好像没怎么说话,除了洒在地上的这杯,还打开了另一坛酒,酒香清冽,馥郁绵长……
叶白汀便懂了,她不需要说话,一切都在酒中。
不知道是不是这个案子接触酒太多,还是苏酒酒那日的话始终萦绕,他对酒有了一种特殊的感悟,这酒明明不太辣,还有点淡淡的甜,可不知怎的,他能闻到一种类似大漠星空的味道。
他想起了苏酒酒讲述的,玉玲珑的过往,有关边关不安定的生活,有危机时刻少年小将不惜性命救助,怎么都没放开她的手,玉玲珑说,那是她见过的,动人的少年眼眸。
这坛酒,是倾听,是祝福,是苏酒酒在送玉玲珑最后一程,盼她未来安宁,来世顺遂。
这是两个姑娘的情感连接,是星空下分享过彼此的瞬间。
叶白汀垂了眼:“玉玲珑……喜欢当初那个少年人吧。”
仇疑青:“或许,不再是少年人。”
“不知这少年姓甚名谁,现在过着怎样的日子……”叶白汀很难不伤感,“总归是错过了。”
仇疑青握紧他的手:“也许,她井未想过必须拥有。”
人生总是伴随着各种各样的遗憾,一路走来,会见识很多很美的风景,很好的人,可能很喜欢很喜欢,却不一定非要拥有,有时有那一个瞬间,便已足够。
一期一会,便是一世之缘。
叶白汀看着坟前的两个人,苏酒酒在前,杜康在后,好似永远都隔着距离,却永远都默契安静,每个人的存在都不突兀。
“杜康站的位置……他是不是在为苏酒酒挡风?”
仇疑青却关注到了不同:“你看苏酒酒,她的位置,本也是风最少的方向。”
叶白汀微微讶异:“她其实……井不是没有回应。”
少年人的喜欢热烈而纯粹,所有压抑克制,暗里的付出,不过是为了埋在心里的这一份喜欢,选择不说,可能是有各种各样的顾虑。姑娘的不拒绝,可能也不是不知道,不点破,只是不想把人吓跑,她看到了少年隐秘的关心,接受了这份呵护,井且时时注意,不让自己处在太过不好的境况,让对方更担心。
所有的默许,不过是细水长流,静静等待水到渠成的一天。
“好聪明的姑娘。”
看起来像是杜康在守候苏酒酒,为她付出,实则苏酒酒才是一直主导之人,等待着这份感情慢慢发酵,在岁月中酿成酒。年龄之差,在她这里,许也算不得那么重要的事。
因叶白汀和仇疑青一直没动,便也听到了二人离开时,浅声聊起的话。
“师姐方才……好似和玉姑娘聊了很多。”杜康的眼眸仍然安静,只在别人看不到的角度,有几分任性的醋意。
苏酒酒面无波澜,不知是没听出来,是装作没听出来,认真点了头:“嗯。我们上次月下小酌,曾感叹过人生太长,久久活不明白,又觉得人生太短,苦比甜多,她说不知道自己喜欢跳舞,是不是有意义的事,我亦说,我喜欢做酒,日渐沉迷,也不知是不是有意义……可她修了舞曲,我制了新酒,死后可能会有人记得,有人传承,可能没有,但好像做这件事时的欢欣,于我们很重要。”
“我们女子,似也做不了别的,不能保家卫国,甚至不能护一家安宁,只能做些自己可以做的事,先让自己丰富多彩起来……我心里终会答案,来日可能更洒脱,也可能会但求一醉,何以解忧,唯有杜康。”
“师姐,我方才没听清,你再说一遍。”
“我说我们女子……”
“后面。”
“终会有答案?”
“再往后。”
“……何以解忧,唯有杜康?”苏酒酒似懂了什么,有些恼,“我说的是酒,不是你。”
杜康却笑了:“我很感谢师父为我取的这个名字……我虽父亲战死沙场,再无族人,但——我名杜康,可解百忧,师姐可要记在心里,莫要忘却。”
“说了是酒,不是你。”
“我说的却不是酒……”
是你。
情感的角逐里,各有各的趣味,各有各的挣扎。
叶白汀感觉到指尖缠绕着轻风,微凉,低下头去看,突然想起了姐姐的话,玉玲珑是个偶尔很活泼,有些促狭的姑娘,若她现在在这里,恐怕会调侃有情人的缠绵套路。
“在想什么?”仇疑青牵好玄风,扣住叶白汀腰身,带他上马。
“没什么。”
叶白汀笑了,靠在仇疑青怀里,任发丝飘扬在风中,抬头看天空晴朗,风也温柔。
“就是感觉很奇妙,我们这些奇奇怪怪,形形色色的人,形成了人世间,有人护家国,有人创盛世,有人传诗书,有人制技艺……天下很大,文明向前,离了谁都不行,没有谁比所有人都重要,也没有谁,比所有人都卑微卑贱,不值一提。”
风中带来雨的湿润气息,柔润,微凉,有枝叶随风摇摆,繁花盛放,好像在跳舞。
“玉姑娘……好像很喜欢这里。”
“嗯。”
“好像一直都忘了问你,为什么化名安将军?”
“我祖母姓安。不过若早认识得你……”
“若早识得我,如何?”
“若早识得你,我可能会化名——叶将军。”
第226章 她来的好像不是时候
夏雨忽至,一扫前些日子的烦闷浮躁,带来了微凉冷意,雨花打在屋檐,落在石台,将窗外冲的干干净净,若是无需外出,不会被雨水沾湿了鞋袜,坐在房间里赏雨,是非常惬意的一件事,仿佛日子都跟着悠长安宁了起来。
“咳咳咳——”
叶白汀拥着薄被,咳的惊天动地。
没办法,他这身体还是不行,只不过冷热交替,夏雨初来,他就受了凉,夜里起了烧,别说仇疑青吓一跳,整个北镇抚司的灯都亮了,申姜也冒着雨跑前跑后,过来看了好几趟,要不是老大夫再三确定,只是不小心染了风寒,并无大碍,他们恐怕会连夜觐见,在御前把御医请来。
叶白芍当然也坐不住,每天都要过来看两趟,上午一趟,下午一趟,每回都带着自己做的新菜,生怕弟弟吃不顺嘴,什么都不肯吃。
叶白汀起初很配合,姐姐手艺没的说,什么东西到她手里,都变得美味可爱,可再美味可爱的东西,连着吃好几天,也难免有点……
“又是白味啊……”
他看了一眼打开的食盒,咸鱼一样躺回被子里:“我不饿,真的。”
要不是眼前这个是自家傻弟弟,叶白芍能一巴掌拍过去,事实上她已经动手了,不过到半路就停了,最后变成轻轻揉了下弟弟的头:“白味怎么了,营养健康,最利养生!就你这脸色,这肠胃,还想吃辣?不怕病越来越重,回头治不好?没别的菜,只有这些,给我吃!”
她一边说话,一边搬来小方几,将菜品一盘一盘移上来,放上碗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