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入夜,各府安逸回殿歇息。
有宫人在猎宫廊下穿行,前面忽走出一道身影,郑公公被吓了一跳,看清来人,立即行礼道:“原来是祭司大人!”
柳疏狂看着郑公公,又看看他的身后,过来的方向是鲁文清所在的宫殿。
“郑公公看上去行色匆匆,可是猎宫内发生了何事?若需要相助,郑公公也尽管开口。”
“不敢,不敢!”郑公公连说了几个不敢之后,笑道:“区区一件小事,就不劳烦祭司大人了。夜露更重,祭司大人还是早些回殿歇息才是。”
“未完成皇上交代之事,在下实在难以入眠,”柳疏狂的视线在郑公公有些心虚的脸上碰了一下又转开,“既然郑公公有要事忙,在下就不便打扰了。”
转身朝着过来的路返了回去,郑公公看他消失在转角才领着几个内侍快速离开了此处。
柳疏狂走出来,目光沉沉的盯着跟在郑公公身后的那几人。
其中有一个人的身影还有些熟悉,是谁?
不似鲁文清也不是旁的人,却莫名给他一种熟悉感。
柳疏狂悄然跟了上去。
守在楚啇身侧的慕惊鸿察觉到外殿传来的动静,惊醒后走了出去,发现刘嬷嬷被人点了睡穴,两个丫鬟也不例外。
面怅鸠却不知所踪,在看到一道身影从远处的屋顶飞过时,慕惊鸿就知有人将怅鸠引走了。
要对楚啇不利?
慕惊鸿合上了半边的殿门,走回到了楚啇的身边。
虽然已经醒来过了,楚啇仍旧是有些虚弱的躺着,半点也没能动身。
“噗嗤!”
一道极轻的劲风打了进来。
透过幽暗的窗幕,慕惊鸿能够看得见晃动的影子,她没有马上就上了榻。
拿起了放在案台上的八角宫灯,站到了榻前,随时观察着四周的变化。
榻上的人,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幽暗如夜的眼睛,在背后静静的看着慕惊鸿,警惕的扫向窗户的方向。
想要提醒时,一道轻声从侧门传了进来,“啇王妃。”
是金墨兰的声音!
慕惊鸿愣怔间移向了那个位置,窗被推开,无声无息的,金墨兰就翻了进来。
“兰夫人你这是?”
“方才臣妇是随着那些过来的……”金墨兰的话还未道完,刚才她翻进来的窗口远处隐隐有影子闪动,由远而来。
金墨兰贴向了窗边,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从前面来到了后面,他们很仔细的观察着甘泉殿的一举一动。
慕惊鸿放下八角灯,立在中央看着窗外晃动的身影以及站在窗边听着动静的金墨兰,她看上去很镇定,一点慌乱也没有。
金墨兰庆幸自己进来得快,前面的人根本就没有发现任何的异常。
很快,外面里面全部安静了下来。
金墨兰靠在墙角处,将自己的身影隐藏在最黑暗的一角,而慕惊鸿一手微曲着,静立在床榻前正中央,看着窗外的目光坚定不移。
不知过了多久,慕惊鸿慢慢的坐到了软凳上,一只玉手放在桌上的八角灯上,样子清闲安静。
见她这般,金墨兰忽然有一种做了多余行为的窘迫感。
她倒是忘了,即使眼前的女子看上去柔弱,但慕惊鸿所行之事,绝对算不得柔弱。
外面的人等了好久,确认二更到了,同时大动!
慕惊鸿慢慢的斟起了桌上的已经凉透的茶水,放到了唇边润了润,并没有喝进去。
空气,有些低沉。
四周的暗影袭扰而来,无声无息的,往里滑了进来。
漆黑的夜里,他们一时也没能看见桌前坐着的人。
“几位若再敢往前一步,必会葬身此地!”
清清冷冷的声音自桌子的方位悠悠的传出来,闯进来的几名高手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骇得浑身一震,所有视线投射向慕惊鸿所在的位置。
纤细修长的玉指轻轻叩击在桌面上,碰到茶杯时,发出叮叮的轻响。
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诡异。
一个完全没有内力的女人坐在这里比那些绝世高手坐在这里更瘆人,他们进来的时候并没有马上发现她,完全是因为从她身上感受不到任何的气息。
站在角落的金墨兰有些担忧的看着坐在那里的慕惊鸿,如果那些人要动手,她必会马上先击杀前面的人。
“嗖!”
冷剑朝慕惊鸿挥来,剑气一瞬间横生。
“砰!”
剑气击在半空,突然传来了什么东西的撞击,发出一点星芒!
“噗嗤!”
击撞的那事物飞到了那动手的人脚边,是一支墨羽箭,就差那么一些就取了他的性命。
“还请兰夫人到我这儿来,那地方可不安全。”
靠近床榻的周围才是最安全的地方,而这机关阵,会随着她的一举一动牵发着每一道暗中的蹿走的机关。
金墨兰不敢大意,立即按照慕惊鸿的意思闪了过去。
“砰砰!”
刚才金墨兰所站的位置,窗边闯进来了好几名黑衣人,身手不凡!
“噗嗤!噗嗤!”
仿佛只有两发的机关朝着窗边的飞去,有一人立即中了机关,一声闷哼倒地不起,金墨兰看得不太清楚,但能辨别得出来,刚才那支箭是扎进了对方的喉咙。
金墨兰觉得喉咙处一凉。
慕惊鸿淡淡扫过那个位置,手中的杯子朝着一个方向掷了出去,她的力度很软,但足够了。
“啪”的一声响,仿佛有什么东西移动了起来,是触发了机关!
这是装下了机关阵!
进来的人立即发现了这个问题,但为时已晚。
他们能进来,却无法出去。
外面的人根本就不知道是怎么回事,还是一个个的往里跳,但一转身仿佛迷了路一样,完全不能返身回去。
“啊……”
短促的惊叫传来,再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绞肉声传来,“咔咔”的机关转动声传来,闻者寒毛倒竖。
血腥味,充斥着整座宫殿。
金墨兰就站在慕惊鸿的身边,将这一幕看在眼里,听在耳里。
再低首看身边人,发现她从始至终都没有动,目光沉静,神色淡漠。
仿佛是早已失去了人性的无害母狼,在进行着一种诡异凛然的报复。
“退。”
感觉不对劲的人立即下令。
然,已经迟了。
慕惊鸿抬起了手中的八角灯,朝着一角猛地一投去。
又伴随着一声“啪”响,那个方向传来了毛骨悚然的“咔咔”声响。
空气,变得压抑了起来,完全无退路了。
“啊!”
承受不住绞杀的痛苦,血水喷洒,以前凝在空气里的紧张压抑,排山倒海的扑向每个人的心头。
他们自诩是高手,没有进不了的地方,没有杀不了的人。
然而今夜,他们正经历着比面对数百名绝世高手还要恐惧的东西,无形的杀伤力在攻击着他们!
沉闷的绞杀,无声的反击,这一瞬间仿佛全部被眼前这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女人所掌控着。
即便是在几年前面对千军万马,金墨兰也没有像此刻这般惊心紧张。
血腥味愈来愈浓。
“轰!”
四面的窗被轰开,是有人在外面试图要破坏了这个机关阵。
慕惊鸿低声道:“兰夫人,麻烦你上房梁,有人要破天窗。”
金墨兰立即飞身而上,抽剑就与上方下来的人对了一招。
仿佛是有什么力量将她抽回了地面,上面的人想要往下,房梁的位置突然有东西绞向他们。
一声轻哼,已然是有人受了伤。
……
小半时辰后。
四五条黑影狼狈的从甘泉殿逃离,留下一地的血腥。
“吱呀!”
殿门被从里面推开,外面火光照了进来,斜打在女子纤弱无骨的身影上,落了一地的灰影。
柳疏狂抬着宫灯,站在大理石上,看着慢慢走出来的女子。
那双眼,就好像是一下子丢失了人间的情绪,静默的看着他。
“啇王妃。”
柳疏狂垂首。
她应该知道,从她回到这里的那一刻,就已经无法再干干净净的活着了。
刚才,她亲眼看着自己设下的机关阵,绞杀着一条条活生生的生命!
身上,染着他们的血。
即便是折损了她的寿命,堕落无天地狱,她也并不后悔自己手染鲜血!
“柳祭司,甘泉殿内有贼人暗杀啇王,还劳烦通禀一声皇上。”
‘皇上’二字,似是咬重了些。
柳疏狂捏紧了手里的宫灯,从飘来的冷风中闻到了一股浓浓的血腥味,眼神极为复杂的看了她一眼,道:“在下这就去禀报!”
毅然的转身,朝着玄龙殿而去。
金墨兰靠在黑暗的一角,眼神深深的看着站在殿前的人一眼,转身掠进了黑暗里,消失不见。
怅鸠阴沉着脸返回来,看到倒在殿门前的刘嬷嬷和两个丫鬟,以及身染鲜血的慕惊鸿,快步过来,上下扫量,“王妃可无碍?”
“身上是那些人的血,更无须担忧王爷的安危,他很好,只是麻烦你清理里面的脏东西了。”
“此处交给属下,还请王妃到偏殿稍候。”
怅鸠快步越过她的身侧往里走。
掌了灯,看到殿中血腥之极的一幕,不由倒抽了一口冷气。
这机关阵,威力着实大!
“主子。”
看到楚啇睁着眼看过来,怅鸠垂首一揖。
“人呢。”
“王妃毫发无伤。”
楚啇点了点头,“处理吧。”
怅鸠也没有移动楚啇,床榻周围都没有沾上血迹,不需要另处移动。
怅鸠小心翼翼的探了探,发现机关阵被撤开了,只要不去触摸别的地方,并不会再次触发机关。
躺在榻上的楚啇,无声的一笑。
楚禹两次派人暗杀,损失极为惨重。
……
得知此事,楚禹阴沉着脸来到了甘泉殿,当看到被清理出来的碎尸,脸色更是铁青难看,捏在袖口里的双拳,咯吱响。
顾太尉和江中书随在身后,将里面的情况瞧得清清楚楚,互换了一个眼神都很识趣的闭嘴不言。
“好大的胆子!”
楚禹阴森森的吐出一句,也不知是在骂谁胆子大。
“皇上,此次的贼人委实过于胆大,竟接连危害啇王的性命,臣愿意同鲁大人一起彻查此事,给啇王,给皇上一个交代!”一直不掺和这种事的江挽风突然走出来请命,江中书一下子就看向了儿子,眉头蹙紧了。
楚禹浓眉笼上了一层阴霾,凛冽的目光深深的落在江挽风的身上。
有猜疑生起。
江中书见状,心头一跳,想要提醒儿子却不能当面指出。
“皇上,科考在即,臣身为正考官,负责此届科考,若是能在那之前能为后来的学生立行榜样,势必更能利便于管束。”
此话一落,楚禹的目光这才缓和了些,即便如此,楚禹还是起了些疑惑,“鲁文清。”
“臣在。”
鲁文清漠声应道。
“你二人就给朕好好查一查,看看究竟是谁敢在朕的猎宫行刺!”
楚禹厉喝了声,快步进殿。
当看到殿内的情况,脸色又是一变。
可以想像得到,当时这里是什么样的情形。
就算是鲁文清等人也不禁被这满殿的血腥给骇住了,无声无息的就绞杀了这么些人,到底是谁……不,不像是人。
柳疏狂四面扫视,俊脸一点点的往下沉,是机关阵!
慕惊鸿布下的机关阵!
好生厉害!
慕惊鸿收拾好自己,又让人弄醒了刘嬷嬷几人,跟着就若无其事的走进来。
两个丫鬟看到殿内的血腥,干呕了起来,铁青着脸往殿外跑去。
刘嬷嬷抿紧了唇,站在慕惊鸿的身侧。
“皇上。”
楚禹闻得这清冷的声音猛地一僵,靠近帝王的几人很明显的察觉到了,眼中异芒闪烁。
“啇王妃可有受伤。”
楚禹好不容易转身看进来的人,心口堵着的气又多了一口。
慕惊鸿低垂着眉眼,轻声道:“谢皇上关心,臣妇并无损伤,是怅鸠侍卫护得好,才没让那些贼人得逞。”
刚刚处理一些尸体的怅鸠身上全是血,一眼看上去,还真像是奋战一夜的战士。
怅鸠并没有否认。
楚禹却在慕惊鸿和怅鸠之间来回扫视,猜疑之心再次升起。
慕惊鸿也不怕他再往自己的身上怀疑,越是遮掩,这个人就会越觉得有问题。
而她现在坦然的站在这里,直接说明了这里发生过的事,楚禹倒不好判断真假了。
“既然是虚惊一场,好生处理甘泉殿,”楚禹明袖一摆,负手在后往外走,楚啇无一丝损伤,这让楚禹很恼火,那群废物!
两次都没能捏住楚啇这条命,全都是废物。
同时,楚禹也对鲁文清有一些不满了,以楚啇之事一路发着怒出甘泉殿,别人瞧着像是因为有人三番两次取楚啇性命而震怒,事实上,楚禹是因为没能取楚啇的性命而怒。
慕惊鸿目送着他们退出去,殿中留下来了大批的人清理,很快,殿内的气味就被人用一种熏香散去了血腥味,四窗大开,寒风吹走了余留的味道,清洗过的板面很快就干了。
慕惊鸿走到楚啇的榻边,和他正看着自己的眼对视。
一时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