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记得在护国公老夫人那里时,没有很给本家的那两位小娘子脸面,她当时只顾自己去了。
是因着这个吗?小娘子回去告状了?
苏苑娘顿时自责不已,正在她要说是自己的不是之时,常伯樊突然在下方伸手抓住了她放在腿上的那只手紧紧握着,同时他嘴里则朝面前的兄长道:“兄长今天可是在为此事烦心?”
“你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苏居甫看他说得轻淡,不禁嘲笑道,“这是逼着应天府给我安罪名!”
“这不是他们头一次这般对待兄长了罢?”
“哪是头一次,”就是怀中睡着将将安抚睡去的孩儿,孔氏说起来还是气得发抖,“如若不是京中还有爹的同窗照应着,大公子,大公子早就……”
孔氏眼中眼泪不停地往下掉,岂时竟无语凝噎。
“本家的欺辱,岳父大人在临苏可知?”常伯樊瞟了嫂子一眼,转而便朝苏居甫又追问了起来。
苏居甫这厢沉默了下来,过了片刻见常伯樊一派非要等着听一个答案不可的样子,方道:“可能知道,我是没说与家中说过,但我父亲的聪明才智你是知道的,且京里还有他的同窗好友与他通信,我想我的事瞒不过他。”
“那就好。”
苏居甫未料他会如此说话,瞥了他一眼。
这厢常伯樊看了看身边的苑娘,又看了舅嫂一样,接而朝苏居甫道:“夜深了,不由让苑娘和嫂子带着孩子先去歇息罢,正好伯樊今晚想与兄长秉烛夜谈一番。”
苏居甫身上有着几分酒意,为人比白日要狂肆两分,可苏公子的机敏此时并未褪去,一闻言就知道妹夫有话要跟他说,而这话是两个的内子皆不能听的,是以常伯樊的话一罢,他不动声色地叹了一口气,朝常伯樊颓然地道了一句:“也好。”
他转过头,“欣娘,夜也深了,你带着妹妹和仁鹏先去睡。”
孔氏坐在他身边紧紧抱着怀中的孩子,扭过头去不看他。
她不想走。
“哥哥……”嫂子很是不想走,苏苑娘也不想,但她知道事后常伯樊定会跟她道明真相,不会太过于与她避重就轻,但嫂子不一样,苏苑娘知道兄长是个只要是大事就自己担着的性子,对爹娘和嫂子都是秉持着报喜不报忧的态度,嫂子讨厌兄长这种性子,但也心疼极了,这厢见嫂子犯起了犟脾气,苏苑娘也是心疼她,忍着将将被兄长大骂过的胆怯,怯生生地道:“让我和嫂嫂听听罢,我们乖乖的听着,我们不说话。”
苏苑娘从未被兄长骂过,此时兄长的余威犹在空中,说罢又怕兄长的训斥会朝她劈头盖脸袭来,说罢她已闭上了眼,缩起了肩膀,只等兄长一张口,她就把耳朵捂上乖乖挨罚。
苏居甫哪还骂得出口,他不得法,朝先提议的常伯樊看去。
常伯樊看着他家今天穿得娇娇美美的小娘子顿变小可怜,心中也是无奈兼好笑皆有之,他瞅了她一眼,便朝舅兄看去,“兄长,就让她们听着罢,没事的。”
这是把他刚才的话当耳旁风了?苏居甫朝他怒目而视,却见妹夫笔直挺着腰杆坐着,静如无波无澜亦无风而过而静止的水面一样。
苏居甫自认他久经世情,见识不少,但看着这一刻的常氏当家,他一时竟有了他看不穿这个人的深浅的错觉来。
他这妹夫到底是个不容人小觑的人,苏居甫正要说话之际,他的眼睛习惯地带了身边的妻子一眼,正好看到了一道泪滑过了她苍白的脸孔,苏公子顿时什么话都不想说了,粗粗点了下头就当答应了,转头朝妻子孔欣低道了一句:“你莫哭了,眼睛都肿了,我看着心里难受。”
孔氏一听,眼泪比刚才还多,只见她低低哭道:“你难受什么?你若是真有心,莫什么事都瞒着我。”
“是,是为夫不对,是我的不是,欣儿莫哭了。”面前是与他同甘共苦的发妻,自嫁给他来,好日子是从未过上过一日,为他担惊受怕的日子却是不少,见她哭得难受,苏居甫心里着实是不好过,就是他历来擅掩饰自己的心中想法,这厢眉目之间也掩不住他心中的黯然自责。
“如妹妹所言,我就听着,不说话,你们说你们的。”一
见他难受,孔氏比他更不忍他的自责,很快腾出一手来擦掉眼泪,尽量如常说道。
不等苏居甫多说,这厢常伯樊开了口,“如若是本家那边对兄长动手了,我也不瞒兄长说,自拜访苏承叔那日起,伯樊就动了点不该有的心思,以防着后患,兄长不如听我细说道来。”
苏居甫不禁皱眉,朝门口看去。
常伯樊也看了看门,朝他略扬了一下眉峰,苏居甫见状欲要起身,却见妻子把儿子塞到了他怀中已经起身来,“我先去看看奶娘他们睡了没有。”
几人等了她一阵,等到她回来,孔氏回来见他们都没有说话,在等她说话的样子,她那紧绷的脸孔不由松驰了一些下来,“都睡着了。”
就是隔墙无耳,常伯樊说话的声音也轻了,轻到窗外呼啸的风声都盖过了他的声音,“不知兄长有没有派人去查过本家正在修的园子的事?”
苏居甫看着他缓缓摇头,自然没有,这才几日?
“我差人去查了,正好查出一事来。”
苏居甫看了他一眼。
“苏家园子不远五里的地方,今年九月的时候起了一座烧砖的窑窖,那烧砖的粘土,正好与苏家修园子那处的土质一模一样。”
“你言下之意是,那粘土是自他们家园子底下挖出来的?”苏居甫皱着眉头看着常伯樊道:“这种是要真凭实据的,可由不得人信口雌黄,这里可是京城天子脚下,不是临苏那等天高皇帝远的地方。”
“我若是没真凭实据,伯樊能跟您张这个口?”常伯樊近身,看着桌上舅兄喝过的那盏酒樽道:“我的人此时正在地底下给苏家人挖园子,不知兄长,这个可能成为呈堂证供?”
苏居甫哑口无言,半晌后方蹙眉道:“这个,怎么用?”
他似是在问常伯樊,又似是自言自语。
常伯樊这拿出了主意,也没有让舅兄接下半部分主意的意思。他现如今的处境,无一不是他险中求来的,比起舅兄这思前想后凡事力求稳妥的性子来,常当家更擅长以动治动,在别人堵死他的路前,先拿住了别人动不了他的那条命根子,凡事先人一步,这方是他的求生之道。是以还在苏居甫思索怎么拿这事治住本家这厢时,常伯樊仅看了身边苑娘一眼,见她神色如常,便回过头与舅兄道:“既然岳父大人知道他们是怎么对您的,岳父大人这些年也没少受本家那边的轻慢,何不如这次让苏家本家借假修园真修墓暗渡陈仓之事大白于天下?他们那边有了自家的事,想来就没空管兄长您的事了,兄长您说可是?”
常伯樊这人无论谈吐还是举止皆文质彬彬、温文尔雅不过,他走出去比起这京里无论哪家的王公贵族来皆毫不逊色,苏居甫就是从他身上看到了铜臭气,也只当他为身世所迫不得已如此,可他无论怎么想都没想到,他这妹夫竟是如此猖狂之辈。
苏大公子一时竟瞠目结舌,说不出话来。0
第218章
常伯樊这话着实大逆不道,但在苏苑娘听来,兄长上世都能因护国公府倒下而狂喜,这世想来也不在乎本家出事。
“哥哥……”她正要说话之际,手上瞬时一紧,常伯樊又捏了她一下,止住了她的话。
苏苑妨朝他望去,只听他又说道:“不过如若苏家出了事,兄长倒是容易受他们牵连。”
“我是在乎这牵连吗?”这人说的简直就是歪理,苏居甫呵呵笑道:“这要是让外面的人知道这事是我捅出去的,你说这天下哪里有我苏居甫一家老少的容身之地?便连你……”
苏居甫指着他,“你以为你逃得脱?”
“伯樊以为,”常伯樊沉声回他道:“这是现眼下最好的主意。趁此事尚小,尚只是雏形,捅出去了也只是让苏家自顾不暇,想来依现在老护国公爷在陛下面前的脸面,想把自己摘出去也还是有办法的,且此为其一,其二,兄长就没想过,这事如若真让护国公府那边在陛下面前捂住了,他在陛下面前用了这余荫,你觉着从今往后,他在皇家面前还敢以恩人自居吗?”
苏居甫张大了眼。
就在此时,孔氏怀中的苏仁鹏恰里醒来,在娘亲怀里嘤咛了一声,苏居甫如惊弓之鸟一般朝孔氏怀中看去,孔氏也是吓了一大跳,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捂住了小儿的耳朵,躬身把小儿护在了胸腹中,连声安慰道:“仁鹏好好睡罢,娘在,娘在。”
孔氏亦是被这胆大包天的姑爷吓得不轻,心中一时竟也生起了她不该非要留下旁听的悔意。
屋子瞬息安静了下来,便连桌上燃烧着的灯油滋滋作响的声音皆清晰可闻。
苏仁鹏在几转辗转的梦呓后又睡了过去,苏居甫看了儿子一眼,朝孔氏轻道了一声,“欣娘,听话,领着妹妹带着仁鹏去睡罢。”
孔氏抱着孩子站了起来,朝苏苑娘看去,“妹妹,走了,和嫂子睡觉去。”
苏苑娘看看常伯樊,见他朝她颔了一下首,便站了起来。
两人出了门去,等回了屋里放下苏仁鹏,孔氏又出去转了一圈,回后来,小姑子正坐在床沿看着侄子睡觉,孔氏陪着坐下,犹豫再三,末了还是朝小姑子问出了心中一直徘徊的事:“姑爷在家中也这般吗?”
苏苑娘迷惑地看了她一眼,不解嫂子问的是哪般。
“就是,这般胆大吗?”孔氏说得甚是含蓄,没敢说姑爷这对同族背后插刀的举止不仅是离经叛道,更是那天大的大逆不道。
“呀,”苏苑娘反应过来了,她轻呀了一记,未曾多想便回嫂子道:“也不是的,他做的比他的同族对他做的要轻多了。常家的一些不喜我,他庶兄和他的妻子恨我入骨,恨不得我们死,可他们到现在还好好活着,他们的孩子我们也好好养着,吃穿不愁,本家的人想置哥哥于不仁不义,可他出的主意,到头来本家和护国公府会保住命,可我们若是不动,哥哥和常伯樊就要无反手之力了,到时候我们两家都要不好过,父母亲在临苏,又能好过到哪里去?嫂嫂,常伯樊不是非自己要狠的,只是……”
只是他不动手的话,他便什么都保不住。
苏苑娘说着便连自己都怔了,想起那些日夜不在常府的常伯樊,他在外面是
不是每日都要做出这等艰难的决择,还要承担这些决择带来的后果、误解、以及骂名。
“只是他不抵御的话,他就完了。”这厢孔氏接住了她的话,若所有思地道。
正如大公子,如若不反抗的话,他只能一步一步被本家那边消磨掉,如他们所愿一蹶不振,甚至性命不保。
“凭什么?”孔氏暗暗咬了牙,抬头与小姑子道:“我看他的主意甚好,只是妹妹,这话你千万不能往外事,这事我们要烂在肚子里,仅你知我知,你哥哥和你夫君知道,你可记着了?”
苏苑娘看着娇美的嫂子脸上那坚定的神情,怔怔地点了点头。
孔氏不禁抱住了状似傻住了的她,安抚地拍了拍她的背,安慰她道:“你莫怕,天塌下来,还有你哥哥和我替你顶着,你只管当作什么都不知道,就是出事了,谁问你你都说不知道,与你无关,可听到了?你放心,你哥哥不会害你,我也不会害你,嫂子会跟你哥哥一样疼爱你的。”
苏苑娘不知为何嫂嫂突然对她说起了这话来,不过嫂嫂话里的意思她是明白的,上辈子嫂嫂就是这般做的,是以她在嫂嫂的怀里乖乖点了头,道:“苑娘知道的。”
她很是乖顺,孔氏心里一酸,心道她有个厉害的夫郎也好,也能弥补这痴儿身上的一些傻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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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苏苑娘醒来,床上仅有她一人。
她一动,守在门口的通秋立马过来拿上披风披在了她的肩膀上,拉好了她身上的被子把她的腰腹间盖好了方才朝外面喊:“三姐姐,娘子醒了。”
三姐端来了水,苏苑娘擦过脸,就听外面起了动静,有人喊着常伯樊姑爷的声音。
门很快被推开了,常伯樊走了进来很快掩了门,转过身来目光温和望着她道:“醒了,快穿好衣裳,兄嫂在等着我们用早膳呢。”
苏苑娘看过更点,已经是辰时了,她朝常伯樊急急招了手,等到他一近就小声问:“你可没告诉哥哥说我在家通常都是辰时起的罢?”
兄长跟前世有点变样了,看起来比爹娘还喜管教她,苏苑娘被他凶了一顿,虽说是不伤心了,但心里难免有些怕他。
“没说,你昨晚睡的晚,起的晚一点也是理所当然的,且你还怀着身子,这一怀着身子,多少难免有点贪觉,大嫂是怀过仁鹏的,兄长想来是懂这些的,你莫怕,他不会说你。”一看苑娘对她兄长颇有点噤若寒蝉,常伯樊不知为何心里倒是有些高兴,不过这可不能让苑娘看到,他便掩住了笑,若无其事地道:“快起来,若有真事我替你与兄长解释,到时候你站在我的身后就可。”
也是,躲在常伯樊身后即可,苏苑娘顿时心中便安稳了下来,她端坐着由着通秋给她梳着头,手抓着常伯樊的衣袖不放,叮嘱他道:“哥哥公事繁忙,心里烦躁,我在他看起来有些笨,难免会撞到他手里,当家你帮我看着点,哥哥不敢骂你。”
哪是不敢骂他,且还是又骂还收拾,但她如此这般作想也甚好,以后凡涉及到舅兄身上的事都推到他身上来,他倒不用太担心她左一个哥哥一个哥哥会占她太多心神。
常伯樊心思仅一动便把这事担了下来,反手握住她的柔荑朝她颔首:“
好,我替你看着,若是我一时分了神没看住,到时候苑娘千万记得提醒为夫一声。”
“我会说的,”苏苑娘闻言舒长了一口,看着前方自语道:“哥哥跟以前有点不太一样了。”
不像上辈子一样,跟她说什么都是轻言细语,生怕伤着了她一样。
重来一世,也不尽是什么都是好的。
听着她的话,常伯樊先是一怔,尔后啼笑皆非地摇了摇头。
他家苑娘,还当自己是那个会被兄长背着到处去玩的小娘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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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用过早膳,苏苑娘高高兴兴地跟着常伯樊回去了,临走前还朝苏居甫道:“哥哥,等你和嫂嫂忙完,你记得带着嫂嫂和仁鹏过来看我,你们还没有一起上过家来看我。”
都这时候了,她这还惦记着他们没正式上门看她的事,苏居甫只觉自己头疼,朝常伯樊挥手:“快带着她回去。”
等他们走了,门一关,苏居甫和孔氏一进厢房就道:“这几天要不太平了,你在家里尽量少出去,外面来人也不要见。”
孔氏一听就知道他已经拿了主意,闻言便点头,问道:“那妹妹那边呢?可要我看着点?”
“不用了,常伯樊会守着她,”苏居甫说着就摇头,“说是他头一个孩子,他不放心,要亲自守着,他是不会动的。”
“动的是他手底下的人,欣儿此事你记得切莫透出口风,就当没听过这事。”苏居甫在她耳边道。
孔欣白了他一眼,“守口风的事,我只比苏大公子强。”
确也是,这家里的事都是她守着,这家里的下人在想什么,她皆知晓而他可不一定知道,苏居甫受教颔首,紧接着他神情一凝,低头跟妻子接道:“就这两天了,这年不好过,到时候回你娘家你可能要受些闲言碎语,到时候就要为难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