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客气不下于常伯樊对他的恭敬,看在族人眼里,更是敬佩他的德高望重,其品格之高尚。
“看看,是骡子是马,拉出来溜溜,这不就清楚了?”
“文老祖一直就是个好人,要不他能这般高寿?老天赏的福气,可不是一般人有的。”
“就是,我家以前家里穷得揭不开锅,去本家借升粮食,本家根本不管我们的死活,门都不让我娘进,还是老祖家的以婆婆借了我娘一袋米,救活了我们一家,这才是福禄齐全的人家做的事,再看看本家,哼,老的小的,这些年做的都是什么事?”
“也是啊,我看他娶的那个……媳妇,听说脑子里缺着点,看她一进门,不是收拾人就是把人吓疯了,听说那家婶子现在都下不了床,见到个人就喊有人要杀了,整个人都疯了!”
大堂里顿时七嘴八舌,各种声音都有,只是十个里头有九个皆在说常伯樊以及本家的不是,这让头一次参予常氏族会的常径、常勤兄弟面面相觑,频频朝那阴着冷一言不发看着诸人的年轻家主望去。
“静静,静静……”常伯樊带来的几个掌柜,还有守在暗柱后面的一干手下脸色难看,只是大当家在他们来之前已经训过话,不许他们不经允许擅自开口动手,他们便忍了下来,只有郭掌柜在得了大当家的暗示后,在众人越说越离谱的话声中站了出来,青着脸高声道:“列位老爷是过来议我们大当家让贤族长一事的,先让我们大当家跟各位说几句罢。”
常伯樊便站了起来,让人抬起了这几日他让苑娘清点出来的公中。
公中所有颇丰,郭掌柜把帐册唱到一半,人群中嘈杂的声音已接近于无,众人尖着耳朵细听,唯恐听错了数,等到郭掌柜又唱了小半柱香,还有几个沉不住气的人抽气不止,不敢相信这是主家放出的公中,这已超过他们的预计了。
常伯樊这几年都往公中添银子,以前他只把他名下起来的铺子每年的盈利抽了五分到公中,今年则抽了六分到里面,多抽的那一分,则是送族中那三人去京中的一部份花销。
等郭掌柜唱完,站着一直没坐的常伯樊接话,淡声道:“户部今年还是没有给我们下放银子,给我打的欠条,欠条我一并放在公中,至于我替户部填补上来分给各家的银子,我也不跟你们要了,填到公中的,用了的既然进了公中,我也不收回了,只是剩下的那几百两,还请各位族人见谅,伯樊就拿回去了,到时候新任族长上来了,且去户部讨要就是。”
一时之间,无人吭声,半晌,有人梗着脖子粗声道:“公中管你管,怎么说还不是你说了算。”
“我说了不算,你们拿此前跟我爹在世时一比即可,在坐的都是比我年长的老人,家里是个什么情况,你们要比伯樊我这个小子要清楚些罢?”常伯樊脸上只见冷漠,朝这发话的人看去,“我这些年走南闯北,出生入死挣的银子,一半进了你们的手中,我……”
那人打断他,吼道:“那还不是你父亲作的孽,父债子还,你还有理了不成?”
常伯樊冷笑:“想来来议堂的诸位,都是这般认为的罢?”
他说着朝在坐或站的人看去,不虚反强,也是让不少人心虚了起来。
“我看看,”常文公突然发话,“户部的条子真欠了那么多?”
“给文公送去。”常伯樊转身吩咐下属,背手朝常文公看去,脸上带着丝丝笑意,“文公有个好曾外孙,是悦花郡马大人罢?家里有个官至礼部的大家,想来户部的欠条,您肯定是看的懂的。”
他这话一出,不止是文公的脸僵住,就是在场的所有常姓族人也都愣住了,在反应过来常伯樊不是说笑之后,皆朝常文公看去。
后来的事,也就顺理成章了,无需常伯樊咄咄逼人,常文公和他老儿子以公想打退堂鼓,途中常文公为逃避众人问他为何隐瞒如此重要之事甚至昏了过去,不过常伯樊
早有先见之明,堂外有两个大夫随时候命,常文公这才被没抬回家去。
“之前喊话的那个,是以公的堂侄,之前他家里出事,我父亲没帮上忙,他就怪上了我们家,以公妹妹的事一被揭穿,他就恨上了这家了,当场与他们反目成仇,说了之前城里的不少风声都是他受以公指使放出去的。”常伯樊与苏苑娘接道。
“他们就恨上文老祖家了?”苏苑娘听得入神,在常伯樊的话后喃喃道。
“不是,是在我说出他们家家财几何后,方才惦记上的。”
苏苑娘看着他默然不语,不知说什么才好。
常伯樊见她沉默不语,连忙道:“是以公道我血口喷人,胡言乱语之后,我才说出来的,这只是他家明面上的铺子,所有进项都是查的出来的。”
临苏城的好几家大铺子,幕后所有之人就是常文公,这也是常伯樊去年才知晓的事情,是宝掌柜从县衙内那个写了几十年契约的老文吏嘴里知道的。
这人昨天就让常伯樊帮其一家人送出了临苏,许诺帮他们一家人在京中安然,就是事后方县令知情,也鞭长不及。
常伯樊慌忙解释自己是不得已为之,不想让妻子以为他心狠手辣,苏苑娘见他解释得有些急,想了一下方才明白他的意思,摇头道:“我是觉着他们讨厌一个人好容易。”
不如他们的意,他们讨厌;比他们有钱,他们也讨厌。
常伯樊听了一呆,停下了研墨的手,朝垂着眼不知在想什么的妻子看去。
良久,他抱住了她的腰,把她搂入怀,轻叹了气,摸着她柔软温善的脸孔道:“苑娘,这就是人。”
宽容要比憎恨难多了,有几个会去选择难的,而不是去选择容易的呢?
苏苑娘点头。
此时抱着怀中娇妻,常伯樊心底不知为何一阵阵发寒畏怕不已,他这种人,终有一天会被苑娘厌弃罢?
“苑娘,你说要与我一起的,”常伯樊按住心中莫名惊惧不安,紧抱着怀里的人,哑着嗓子道:“我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她不会弃他而去的。
此前她那般想逃离,是不是真嫁给了他,见识到了他的真面目,她就已经后悔了?
“嗯。”苏苑娘在怀中点头不已,她没有看到他的脸,也就没看到常伯樊脸上的不安,径直道:“你一个,我一个,在一起就好了。”
“啊?”
“好好作伴,”在一起的时候就好好作伴,就不要像前世一样彼此辜负了,苏苑娘异常郑重道:“我们要彼此依靠,常伯樊,我不会放你一个人的,你也别放我一个人。”
刹那间,常伯樊热泪盈眶,脑袋瞬间埋在了她的肩膀上。
苏苑娘没看到他的脸,却是听出了他沉重的心思,她迟疑了方许,犹豫地抱上了他的腰,等到真碰到他的腰了,她的心在这一刻也安定了下来,安静极了。
“常伯樊,我们一起,你别单打独斗,我也不,你陪着我,我陪着你,好不好?”再来一世,苏苑娘方才明白了“夫妻”两字的意义。
两个人在一起,就是为了不那么难,少掉些眼泪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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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文公家一团乱,苏苑娘却是忙将了起来。
常伯樊族长之位未卸,但他去京之时,族长之责需有人代之,这次常伯樊没有放手让族老们去商议,而是提出了让常六公在他不在临苏的日子,代族长之责。
常六公辈分有,名声也不差,尤其他儿子还当上了县令,无论从哪方面来说,他这代族长之位让人可挑剔之处。
且不说常六公代族长之责这段时日需从常伯樊手中接手过手的事,公中的帐务却需苏苑娘交到六公家中手里。
六公家六婆婆早已不管家,由大媳妇太白娘子当家,这次也推了太白娘子出来,接手此次公中。
苏苑娘对她很是和气,一五一十地交待着。
这些日子,因她的手紧,公中很是攒了一笔。太白娘子以前没掌过族里公中,还不知道状似什么银子都没花的族里,一年下来也要花到近万两。
“族中每月孤儿寡母的奉养钱,还请婶娘多费点心,每月到了日子,就由着专人送过去。送银子的家丁是我的家里人,靠的住,除非他们两个犯了大差,还请婶娘不必要换人。”以前大房蔡氏当家,一家一两银子的奉养费她至少要昧去一半,苏苑娘掌家之后接过帐册,这一块的人她专门挑了自家信得过的家仆亲自去送,至少不会断了无依无靠之人的活命钱。
“不会换,绝对不会换,当家媳妇请放心,我绝不会擅自主张,一切原模原样等着你回。”太白娘子发誓保证道。
第147章
“多谢婶娘。”
“哪里的话。”
奉养族中孤寡是公中的一头,另一个公中的大头是常氏学堂先生的束金,还有学堂上至先生下至学童的的笔墨纸砚,皆是公中每月固定支出。
苏苑娘接手公中之后,并没有短缺过这两块儿,就是笔墨纸砚她也挑了自己的嫁妆铺子和常伯樊下面的铺子用最低价进入,这四样的成色质地不仅要比以前发放的好上一些,份量上还多了些,被学堂的先生当奖励发放给了学童。
苏苑娘给太白娘子的帐本,有蔡氏当家时候的细节,还有她当家后记的帐,对比之下,一目了然。
太白娘子拿了帐本回去跟婆母说话,“娘,您看看,这是今日当家媳妇给媳妇的。”
六婆接过,眯着眼看了看,道:“你念给我听听。”
听儿媳妇说罢,六婆道:“她既然给你指了路,你照着她的法子照旧就是。”
“您看她做的多精细啊。”
“那你学着点。”
“倒是。”太白娘子笑道,接而她顿了一下,思忖了片刻,跟婆婆道:“您说那些家里受了她恩惠的,往后会不会承她的好?”
“会的,穷人要比家里有的讲良心。”于穷人而言,多给一点点都是救命之恩,会铭记于心底,于家里不缺那几个子的,大多数只会不当回事罢了,六婆见儿媳妇一脸受教,也知道儿媳妇放低姿态是为讨好她,她这个大儿媳妇沉得住气又忍得下,又安守本份,很是知道哪些事她能做,哪些事她不能做,哪还需要她教?但这是孩子的一份孝心,六婆欣慰一笑,接道:“她到底是苏状元的女儿,行事自有她家里教的章法,他们做事,行的是百年计,不会只图眼前利。我们小老百姓有我们小老百姓的活法,我们啊,没他们那个底气能算到以后去,只管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就是。”
六婆所说,一如她一生所做。太白娘子以前当自家婆婆太过心善,不好争夺,但现在家里焕然一新,与她当初跟本家当家媳妇结的善缘是分不开的。再仔细一想,他们家在族里也颇得几分人缘,这与公公婆婆平日会做人是有关的。
正所谓得道多助,失道寡助,他们家现在能起势,正是公婆几十年间攒下来的福报。
“您说的是,媳妇受教了。”
“好孩子。”一个家唯有少争夺,不过多争执方才和睦。以前大儿媳妇也是个急性子,但也是个善性子,气急了自己就先哭了起来,六婆一看就孩子心善,儿媳妇刚刚嫁过来的时候就循循教之,现在儿媳妇早已能独当一面,替家里撑起门堂来了。
家和万事兴,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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常文公家终归是跟族人起了龌龊。起先文公府还开门迎人,后面两天大门紧闭不开,事情在常家一些族人敲门不休,以公出门红着眼睛说他老父亲已被气得滴水不入,眼看就要死了之事恶化了下来。
以公说这是族里要逼死他的老父亲,族里人则愤恨他们家这些年藏着掖着家里的门路,根本就不把他们当自家人,他家不配姓常。
此前说家主的话,这次他们把脏水泼到了文公一家身上,倒是让常文公一家尝到了兴风作浪的苦头。
不过,这事没到进一步的恶化,常六公出面当了说客,劝服着人远离了常文公家,还带头用抽签的方式,按此前常伯樊用学问定人头的方式先把人定下来,等在场之人没意见后,就用抽签的法子,抽到哪家算哪家。
这办法一用,算是顾忌到了所有有资格前去参考恩科的人,也就没人说话了。
这法子用头到尾,用了五天,方在众目睽睽之下把人抽出,远道而来的常径、常勤兄弟中常勤得了一个抽签的人头,但没有抽中。
抽完签的第二天,常径兄弟俩登门拜访,常伯樊以后他们是来辞行的,没想常径是来的托人的,他想把常勤放到常伯樊身边,跟常伯樊进京。
“不瞒家主说,”经这些日子在临苏城的见识,常径再无任何轻看常伯樊的心,这厢他有求于人,便连作伪也不装,实话实话道:“我们这次来,博的就是一个恩科的名额,我家只有我这个弟弟会念几本书,作点文章
,可真要拿去跟那些从小寒窗几十年方得一点成绩的人来比的话,常勤是比不起的。”
“你们没走过别的路?”常伯樊颇有点好奇,岭北那边为多族混居,有夷人还有归顺卫国的蕃人,此地对外族人的管制甚为严格,但相对而言,对生为卫国人的自家人来说,要求就要比中原和南广地州几州的卫国人松多了,当官升官都要比内州容易。
“走不动,我们家就只有家里宽裕一点,上面想要银子只是他们动动嘴的事,远远不到那个份上。”说白了,人家看不起他们,要银子只管开口就是,怎么可能会带他们一起往上爬?这岂不是自断财路?常径苦笑道:“家父深知家里官场上要是不出一个人来,世世代代都免不了被剥皮的命,现在我们家还有几个拳头立得起来,遇到硬的,想方设法还能守的住几年,可要是后辈弱一点,我那老父亲呕心沥血拼出来的那点家业能眼见地要完。”
不是他们非要厚着脸皮回临苏,而是实在没办法,他老父亲是把那张老脸皮揭了下来,就想着给家里人谋个后路。常径不能就这样无功而返,他没脸回去见老爹爹。
这么一说,常伯樊也懂。走路子没有门路,哪怕是捐官也没人帮着打点。
“跟着我,我也没有好法子。”常伯樊说罢,正在沉吟之即,就听常径道……
“我知道这是难为你了,按家里老一辈的关系,按理说我们间也没有多少情份了,这些日子以来你能让我们住在客舍,还派仆人打点我们的饮食起居,未曾有短过什么,也算是仁至义至了……”
“径哥客气。”
是他太客气了,常径就怕常伯樊看着客气,实则刀枪不入的人,这下笑容更为苦涩:“我就不多说那些虚的了,孝鲲弟,这么说罢,你只管把我弟弟带到身边,只让你带一年,也不用你多提携他什么,只是你见一些人的时候,能多多把他带在身边,剩下的就不用你管了,只要你答应了我这一点,我们岭北每年可以给你提拱一万两的货,羊皮、马儿、牦牛,只要是你想要的,岭北有的,我们都可给你送来,为期三年,你看可成?”
常径摆出了他的条件。
常伯樊眼睛微眯了眯。
常勤站立于兄长身后,一直眼观鼻,鼻观嘴,低头不语,这厢他不着痕迹抬起了脸,窥探了常伯樊一眼。
只见常伯樊眼睛微眯,一脸寻思。
常径兄弟屏息以待。
须臾,就在常径兄弟以为他没那么快开口之时,常伯樊开口了,且给了他们明确的回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