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求情的话还没说完,就见主位上的白衣人不知何时坐直了起来,手边的茶杯都碰掉了还不自知,怔怔地看着他,声音干涩,“你,你说什么?他叫……”
“凌星未,部长叫凌星未。”身旁的成连沉声接道,他似是预料到了,眼中露出不忍,扶住容樽声音放柔,“师父,但是他……”
“把那个年轮盘拿来!”容樽忽然呵斥一声,吓的小徐差点摔到地上,颤巍巍地把盘递了上去,还不忘小声道,“容大人,您的权限只能召唤来一人,已经请过成连大人了……”
容樽却置若罔闻,颤着手将盘放到桌上,提起笔就写上了一个“凌”……后面的还没来得及,就被小徐扑过来紧紧捂住。
“哎哎容大人!不能随便写啊!”他已经能想到,要是部长被莫名其妙召唤到这里,会是怎样一个臭脸色?自己今年的奖金也是不用要了。
容樽转头,“你们部长,有可能就是我的琴。”
小徐一脸黑线,他第一次见容樽写“星未”时也是吓了一跳,但后来就反应过来了,“怎么可能?我们部长是凤凰之体,跟琴一点关系都没有!”
容樽顿了顿,仍旧不肯放下笔。还是成连叹口气,耐心劝道:“师父,真的不是那位部长。我在培训的时候特意观察过,凌部长除了名字一样,再没有跟星未相似的了。最重要的是,全部门都知道他的真身是凤凰,并不是……”
不是当年容樽亲手一刀刀雕刻过的梧桐木。
容樽脸上露出失落之色,半晌,轻轻“哦”了一声。
见他终于冷静下来,小徐却仍不敢大意,一直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心想这位大人也是太随心所欲不按常理出牌了一点吧?!
小徐离开后,容樽一个人又静静待了一会儿。等到出去时,金璟已经带着春雷离开了,原本就不热闹的琴铺人又少了一个,成连和绿绮都有些不习惯。绿绮还偷偷抹了两滴眼泪,见到容樽出来了才露出笑颜。
成连小声嘀咕了一声,“八十万还嫌贵,知不知道‘唐琴第一推雷公,蜀中九雷独称雄’?而族长雷威一生所斫之琴中,又以“春雷”为最,就算是八千万也有人要!”
“好了,那人是阿春自己选的,你气个什么。”容樽淡淡安慰道。
“我就是替阿春感到不值得。”成连也不是计较之人,说完后就不再提了,走到外面去扫院子。
容樽无所事事地晃荡两圈,终于良心发现,决定再去召唤出一张琴,让自己的年终绩效好看一些。
他一个人来到了琴室,不多时,眼前白雾起,伴随的宏亮音色犹如钟声激荡、号角长鸣,令人震耳欲聋。
前店,成连与绿绮浑身一阵,分别从对方眼中看出了惊讶,匆忙赶到了后院。
朦胧中,一个少年身形渐渐凝成,他睁开了眼睛,见到容樽时先是微愣,接着露出一个仍显青涩稚嫩的笑容,认认真真地行了一礼,“号钟见过大人。”
容樽乃是远古上神,尊琴位,只有他不认识的琴,所有琴在见到他后,都会本能地认出他的身份,心生亲近之意。
但是容樽的眼中却一闪划过失望之意,快到几不可见,转瞬他已经勾起笑容,朝他伸出了手,“欢迎你,号钟。”
他们出来时,成连和绿绮都已经等在了门口,神色激动。
十大名琴之首的号钟出世,足够让人庆贺。
绿绮眼带崇拜,问向容樽:“大人,号钟是不是当世最好的琴?”
容樽笑着摸了摸他的长发,“每一张琴都有自己的优势所在,没有什么排名之分。”他又顿了顿,说道,“不过若说最好的琴,我曾经拥有过一张,那真的是世上最好的琴了,单凭他的用材就不是你们能比的,不过……”
“不过什么?”绿绮好奇问道。
容樽想到毫无动静的年轮盘,轻叹了一口气,“不过,他已经不在了。”或许是在他沉睡的时候,出现了什么意外,消散于天地间了。
成连知道他说的是谁,心里也有些难过,但他去世的时间早,并不知道后面发生了什么。他看见站在一旁新来的白衣墨发少年,目光温和而有些怀念道:“你的身上有伯牙的气息,很熟悉。”
俞伯牙曾是成连最得意的弟子。
号钟对着他拜道:“号钟曾有幸得俞公使用,永生难忘。”
号钟斫于周代,曾被俞伯牙弹奏过,经过数手,最后传到了齐桓公手上。
绿绮和他同为十大名琴,见到同伴的到来十分高兴,亲切地为他介绍这个新时代。成连做了一顿丰盛的饭菜,几人一边吃,一边听号钟讲起了自己的故事。
“其实号钟原本不是我的名字,而是我主人的。”
“你的主人?”
“是,他是我唯一认定的主人。”少年说着,露出了幸福的微笑。
一张名琴难以避免经阅数人的命运,但往往仅有一个人能令它心悦诚服地引以为知己,把他当做自己唯一的主人。
号钟吃了口菜,继续回忆道:“主人小的时候父母就过世了,没有人教他弹琴,但他却一直带着我,哪怕饿的只能吃树皮,也从来没有想过要把我卖掉换钱。那个时候主人的琴弹的是真难听啊……每次他弹琴之时,都会有附近的小孩忍受不了,跑过来对他拳脚相向……”听到这里,容樽几人都有些忍俊不禁。
号钟也笑了,又接着讲道:“后来有一次,主人的琴声引来了齐国的君主,也就是我们的君上桓公。君上那时在车上听到琴声,正难受着呢,紧接着又传来打斗之声,便寻了过来,看见一群孩子围着主人打,君上心生不忍,当下派人制止了小孩,救下了我们。”
“你的主人和君上都是好人。”绿绮总结道。
“是啊,君上对我们有知遇之恩。他把我们带回王宫后,便派了专人教主人弹琴,主人也学习的很卖力,每晚都不舍得睡觉,日日夜夜练琴,还跟我说想要早日学成,报答君上的恩典。”
“主人很有天分,没几年就成为了宫中最有名的琴师,他也从没有忘记过报答君上的初衷。那一年君上要亲征鲁国,出征誓师时忽听号角声声,钟鼓鸣鸣,让人精神陡长,他浑身一震,有感地拿出了牛角相和,声音更加气势磅礴,令十万大军凛然而立,将士们热血沸腾,军威顿振。牛角和琴声奏毕,他回头向城墙上看去,这才发现是主人端坐在那里,在为他出征助威。那一仗,君上果然大胜,一路所向披靡,直捣鲁国都城。君上回来后大加奖赏了主人,从此以后,每每君上出征,主人都会在城墙上为他奏和一曲,君上常说主人的琴声有着振奋人心的力量,只要听了他的琴声,他就不会打败仗。”
“琴声真的会有那种作用?”容樽忽然打断他,问了一个不太相干的问题。
号钟愣了愣,低头笑了几下,“这……这大概也是分人的吧?君上也许是听惯了主人的琴声,也信任着主人,所以才养成了这样的习惯,但也有不好……在主人去世后,没有人为君上奏出征曲,他就真的再也不是战无不胜的了。”
绿绮和成连听的一阵唏嘘,容樽却沉默地没有说话,像是陷入了深思。
“主人去世后,君上为了纪念主人,便把我也取名为了‘号钟’,希望我能替主人永远地活下去。”号钟说完,轻叹了一口气,这才发现了容樽的异样,有些不好意思地挠挠鼻子,“大人听的有些无趣了吧,我不是很会讲故事……”
容樽回过神来,轻轻摇了摇头,“没有。我是想到从前了,忽然觉得,有点对不起某个人。”
容樽生活的那个年代对于他们来说太遥远也太神秘,虽然心里有些好奇,却也不敢多问那个人是谁,众人吃完了饭,绿绮便带着号钟进里面去休息。
短短几日的功夫,号钟就渐渐适应了现在的生活。金璟对这个新来的小伙计很是好奇,更好奇这里招伙计为什么都要长头发的?不过还都挺好看的就是了……
他还发现对方好像有些怕他,简直比他的“绿师父”还要胆小。可是每当他把琴弹的乱七八糟不成调还自我陶醉时,小伙计却又冒出了头,远远地看着他笑,好像那是极有趣的事情。
学校放长假前,金璟恋恋不舍地来到琴铺,对容樽和绿绮说道:“放假了,我妈要带我出国度假,可能一星期都来不了了。”他又拍着胸脯保证道,“放心吧,出去玩我也会带着琴的,保证每天练习!”
正说着,他忍不住手贱在春雷的琴面上胡乱拉弹一气,急的绿绮眼圈都要红了,连忙伸手制止,细柔的语气中带着怒意,“你怎么能这样对待他?轻点!轻点!”
“哈,它又不会疼。”金璟不在意地嗤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