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女子独自跑到这里来……甄仕远心头闪过一丝狐疑。不过听她口口声声道表兄,这自古表兄表妹的……甄仕远“哦”了一声,作恍然大悟状:“原来这里住的是张夫人的表兄……”
正说话间,听宅子里传来了一声男子的问询声:“表妹,你在同何人说话?”
随着这一声问询,说话男子也出现在了甄仕远眼前。
看到甄仕远,男子愣了一愣,下意识道:“表妹夫好似不长这般……”话未说完,大抵是注意到了甄仕远身上的官袍,男子倒吸了一口凉气,而后忙向甄仕远施礼,道:“草民见过大理寺卿大人。”
甄仕远看着这字如其人,外表确实儒雅带着几分书卷气的男子,点了点头,道:“无妨,本官过来找人的。”
能住在这里的虽然未必大富大贵,却也不是那种需要日常为一两口生计奔波的百姓,看这人的模样,估摸着不是教私塾的先生就是开书坊东家、文士之流的。如此,还真是表兄表妹,喜欢的东西都差不多。
甄仕远或许自己也没想到,自己随意一猜便将闫先生的身份猜对了,闫先生便是个教私塾的先生。
听他是来找人,那闫先生“哦”了一声,看了眼对门紧闭宅门的屋宅,道:“也对,那家的租户就是大理寺那位女官,大人应当是来找她的”
虽是这么说的,闫先生紧接着便疑惑了起来:“我听她……呃,听人说那位女官出远门办事了,大人不知道吗?”
没道理啊!身为大理寺卿怎么可能不知道一个女官出远门了?若只是简单的告了几日假,那或许会是出去玩了,可那位寡居的方夫人说了乔大人是出远门要去洛阳了。
他与那位方夫人年纪相仿,经历也相似,一开始他瞧那位方夫人不是个灵慧的,毕竟他身边这个年纪的女子不管是他故去的夫人,还是他表妹都是极聪慧的,似方夫人这等“朽木不可雕也”的还当真是异类。
所以,最开始他是不喜欢这位方夫人了,后来见她虽然不大聪明,却肯学,他讲那些常人听起来枯燥的学问的时候,她也总是听的十分认真,便也渐渐的不大讨厌这位方夫人了。也许往后……一想到往后的事,闫先生虽然面上不显,耳尖却忍不住红了。
这种事其实也没什么不好意思的,男未婚女未嫁,不过是年纪大一点,又先前都有过世的夫君夫人罢了,大楚可从来没有守节不准再娶再嫁的说法。
看着这看起来书卷气浓浓的张夫人表兄说着话说着话开始发愣,甄仕远不由咳了一声。
被他这一声咳嗽提醒的回过神来的闫先生忙道:“乔大人真出远门了……”
看自己表兄这幅傻愣愣的样子,张夫人无奈扶额:自己这表兄别的都好,就是不够机敏,容易认死理。先前因为夫君三年后回来的事,他发了好一通火,先时那一声嘀咕听起来险些将甄大人当作她夫君了。
这甄大人与她夫君的长相可是截然不同,敢情只要同她说话的就成了她夫君不成?
眼下闹了一通玩乌龙的表兄眼看还要继续说下去,张夫人连忙出声打断了他的话,看了眼甄仕远古怪的脸色,她道:“甄大人当然知道这件事了,乔大人出远门还是甄大人下的令呢!”
这话甄仕远虽然没有说,不过听说乔大人离京那一日除了大理寺的官员还有不少官差一同离开。
若只是告假出远门,官差可不用随行,所以,乔大人出门这件事自是甄大人的命令了。
而这等时候出远门,虽然案子她只清楚关于夫君的事,不过想也知道多半还是同徐十小姐有关,毕竟听闻乔大人一行去的可是洛阳。
说来说去,还是这个案子,张夫人心中感慨了一声。让她夫君失忆的人当真是毁了她原本无憾的一生,人道破镜重圆,彩娘是确确实实存在的,总是很难再回到以前了。
张夫人既然这么说了,甄仕远也懒得再解释,只看了眼那个不怎么机灵的闫先生,道:“本官是过来找旁人的。”
也不知道张夫人这般心思七窍玲珑的人怎么会有个这样的表兄,就像姓乔的丫头那么聪慧的人,身边居然有那个叫红豆的憨傻丫头一般。
不过,这也是没办法的事。甄仕远感慨了两声,上天就是这么公平,有的人太聪明了,总要有人傻一些平衡一番。这才算是公平。
闫先生怔了怔,似是有些疑惑,却被张夫人一个眼色制住了,直到甄仕远敲开了对面的屋门,一脸讶然的红豆还未来得及说话,便被甄仕远推着进了门,而后“嘭”地一声关上了房门。
不过关上房门之后,甄仕远便未再推着红豆进屋堂说话了,转而耳朵贴着大门认真的听起了外头的动静。
看堂堂大理寺卿这幅“听壁角”的样子,红豆愣了一愣,回过神来,忍不住道:“甄大人,你做什么呢?外面是闫先生,你若是有什么想知道的,说一声,直接将他请进来就是了。他同我们的关系还不错……”
甄仕远没有理会她,只听了会儿,疑惑道:“怎么只有张夫人训斥的声音呢?表兄表妹这种事自古就有,那丫头可说了,凡事皆有可能,人要多听多想……”
这案子如此复杂,如同拨霞供一般,再往里头加一段表兄表妹的事又有什么奇怪的?
在别的方面不开窍,在这种事上最开窍的红豆当即恍然,而后拉了拉甄仕远,让他别在闫先生的事情上浪费功夫了:”莫看了,这什么夫人同闫先生应当就是表兄表妹的关系,要说有关系闫先生也是同方二夫人有关才是……”
一时没留神说漏嘴的红豆虽然很快便反应了过来,可看甄仕远朝她望来的眼神,显然已经听到了。
不过,这也不是什么难猜的事,一屋子的女孩子,除了方二夫人这个适龄的还能有谁?
甄仕远听罢不由皱眉,问红豆:“她没管管?”
虽然没指名道姓,可红豆还是听出了他话里的“她”就是指的自家小姐,扁了扁嘴,道:“小姐说该说的话都说了,感情这种事本来就是很难控制的,方二夫人不听也没有办法,小姐也说了这件事迟早有出事的一天。”
甄仕远听的一时半刻没去找那两盏灯,反而奇道:“她既然知道此事定会被人拿捏大做文章,为什么不阻止?”
方家那两个失踪的定是被什么人拿捏在手里做底牌呢,这张底牌迟早有放出来的一天,到时候,还有什么事能比这件事更好拿来发作的吗?
诚心找茬发作这种事只是需要一个借口,管你们是不是发乎情止乎礼还是什么别的缘故,这种事一向是言语解释不清楚的。
“又不能将人绑了。”红豆哼了两声,话越说越顺溜,“小姐该做的都做了,还要怎样?再者说来小姐说了,既然没办法知道对方会借此大做文章,不如将计就计,也好早做应对。”
这句话她太熟悉了,被唐中元教念成语的时候背了好些遍呢!
虽然诧异红豆怎么突然间出口成章了,不过比起这个来,倒是乔苒的反应再一次令他震惊到了。
果然,坐以待毙这种事她从来不会做的,虽说不知道她准备怎么应对,可他这一回真是白操心了,罢了罢了,还是找灯来得好。
第700章 姓房
那边哼唧了两声的红豆此时似是也回过神来了,问他:“甄大人,小姐不在,你来做什么?”
素日里咋咋呼呼的小丫头看着他的眼神里充满了戒备,这眼神看的甄仕远气的险些没背过气去。
用这眼神看着他作甚?也不看看他像坏人么?
甄仕远心里腹诽着,对上小丫头的眼神,没好气的直说来意:“能干什么?就是来找灯罢了。”
他要找被谢承泽和乔苒赢回去的那两盏灯,听说那两盏灯最后都落到了某个成天上蹿下跳的小丫头的手里。
原来趁着小姐不在,甄大人是过来找裴卿卿的东西的。红豆想着,突然觉得这话听起来感觉怪怪的,不管是小姐还是裴卿卿现在都不在,甄大人却在这等时候跑来要东西。
不过虽是这么想的,可小姐走之前交待过莫要惹事什么的,红豆想了想,便带着甄仕远进了乔苒和裴卿卿的屋子。
甄仕远跟在红豆的身后走进了屋子,才一进门,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一股子甜腻的味道便扑面而来了。
怪了,难道是错觉?裴卿卿那小丫头都已经走了好些天了吧!甄仕远心忖,怎么还会有这么一股子甜味?
正这般想着,便听到一旁的红豆发出了一声尖叫声,而后伴随着一声短促的喵叫声,红豆惊呼:“蜜罐翻了!”
一瓷罐的蜜罐罐盖分离,里头晶莹的蜂蜜翻倒在架子上,阳光下,那一滩晶莹的蜂蜜闪闪发光。
裴卿卿不在,这个家里除了小白还能有谁会做出这等事来。
在裴卿卿的训练之下身手愈发敏捷的小白灵敏的跳到了架子顶端,抖了抖毛,喵了一声。
厉害的喵都是这样的,打翻了罐头,却能浑身上下不沾一点脏污。
看着红豆手忙脚乱的开始收拾,甄仕远无奈的抚了抚额,开始环顾四周。
有裴卿卿那个小丫头住在这里注定了这屋子不会干净,甄仕远目光一扫,肉眼可见的范围之内便看到了不少裴卿卿那小丫头留下的痕迹:譬如绣桌绣布下鼓鼓囊囊,疑似几块蜜饯,床脚下已经探出头的“果核”,架子上的几粒糖滚山楂还有就在小白脚下踩着当球玩的糖球。
这么多零嘴儿,好在小白这只猫皮是皮实了一些,抓老鼠倒是真真的一把好手,没有闹出耗子来还多亏这只猫了。
甄仕远粗粗扫了一眼,便率先将目光落在了一旁的架子上,虽说果核、蜜饯、糖球这种东西随处可见,好在东西摆置倒是摆置的整整齐齐。
这觉不是裴卿卿的作风,一瞧便是是姓乔的丫头的做派了。如此一目了然的找东西按说应当是一件容易的事,那两盏灯也不是小东西,可甄仕远环顾了一圈,愣是没看到那两只灯的影子。
甄仕远找了一番眉头直皱,忍不住转头问正举着鸡毛掸子在同小白“交战”的红豆道:“看到那两只灯了么?”
鸡毛掸子在半空中顿了顿,小丫头一双丹凤眼眨了会儿,半晌之后,摇头道:“不知道,裴卿卿最会藏东西了,除了小姐之外,我等要找东西只能凭运气。”
话说回来,她原先还当甄大人是找了裴卿卿之后过来拿东西的,原来是没同裴卿卿打过招呼啊!
那难办了!红豆摊手,道:“甄大人,你自找吧!”裴卿卿的东西一向最是难找的,她可帮不了甄大人。
甄仕远听的嘴角忍不住一抽,却也无可奈何,只得低头翻了起来。
一旁的红豆举着鸡毛掸子跳了半晌之后,终究还是因为高度不够没有办法给到小白教训,只得悻悻然放了句狠话“晚上不给饭吃”就此作罢。
帮甄大人找裴卿卿藏起来的东西这种事是不可能的,这辈子都不可能。红豆很快便寻了个借口出去了。
留下甄仕远一个人在屋子里找灯。
该怎么说,应该是庆幸总算这屋子的主人不是裴卿卿那小丫头一个人的,还有姓乔的丫头的份。甄仕远翻得很认真,当然女孩子存放衣物等私人物件的柜子是不能碰的,找了大半日,却依旧没看到那两盏按说不小,且很容易找到的宫灯。
甄仕远很是费解,就这么大点的地方,这宫灯还能藏在哪里?老实说该翻得地方他都翻了啊!
甄仕远抬头费劲的看向顶上的横梁,老实说,连横梁这种地方他都看了,依旧不见踪影,那小丫头还能将这么大的灯埋起来不成?
正这般想着,听红豆一声惊呼自外头响了起来。
这小丫头一贯如此一惊一乍的,甄仕远听的忍不住蹙眉,下一刻便见红豆提着两盏宫灯出现在了门口,她扬了扬手里的灯,问甄仕远:“甄大人,这可是你要找的宫灯?”
可不就是他要找的灯?甄仕远看的双目一亮,忙点头道:“不错不错,且拿来本官看看!”
红豆将宫灯拿了过去,道:“不会有错的,那一日裴卿卿带回来的就是这样的宫灯,拿回来之后玩了不到半个时辰就没有再看到了。好在我方才帮小白清扫它的窝,才看到了这两盏灯。”
正常人哪有将宫灯藏在猫窝里的,这能找到才怪了。
甄仕远总算拿到了手里的灯,也没再与红豆多言,转头便回了大理寺。
东西都差不多到手了,余下的便是应证了。
原本毫无头绪的案子进展开始顺利了起来,甄仕远的心情也渐渐舒展。
甄仕远心情不错,裴卿卿的心情却着实算不上好。
她带着唐中元一路紧赶慢赶,不忘“督促”他快快赶路,好不容易在乔小姐他们来之前几日到洛阳城下了,可看着前头长龙似的进城队伍,小丫头的眉深深的拧了起来。
“这是怎么回事?”小丫头扳着手指算了算,道,“又不是什么重要节日,这洛阳怎的那么多人进城,都比长安城进城的人都多了。”
唐中元也有些不解,虽说洛阳也是大楚首屈一指的城池,可人多到这个样子,也委实太古怪了。
他二人不解,身后排队的百姓却是知晓的,瞧这两人一口流利的官话不带半点洛阳口音便知应当不是当地人,于是“好心”为他二人解惑道:“倒不是什么重要节日,而是今日白马寺的笑面夜佛会对外开放,所以大家都在排队等着进城看一看这笑面夜佛的真容呢!”
笑面夜佛又是个什么东西?裴卿卿一脸的不解,转头看向身旁的唐中元,见他脸上是与她同样的不解之色。
他二人一路走来,没道理唐中元知道,裴卿卿却不知道的。
见这一大一小,看年纪或许是兄妹的二人还是一脸疑惑的样子,大抵是排队等候委实无聊的关系,排队的百姓便继续“好心”为他二人解惑道:“笑面夜佛是我洛阳白马寺独有的,听说月圆之夜,素日里不会说话的佛像便会灵智顿开,会笑,那时候的大佛是最灵验的,向他许什么愿望都能实现。所以,每逢十五前后,洛阳白马寺便会人满为患。”
会笑的佛像?不知道为什么,唐中元只觉得从这人寥寥数语的解释中听出了几分妖僧的味道,他忍不住打了个寒噤,而后忙转头看向裴卿卿。
往日里无所不能上蹿下跳的小丫头一向是个听闻鬼魅便惶恐害怕不已的主,怕是要吓坏了。这是唐中元的本能反应,可看到裴卿卿的那一瞬间,却让唐中元生出了几分惊讶之感。往日里听鬼色变的小丫头此时却睁着一双大眼睛,一副听的津津有味的模样。
她不害怕吗?唐中元惊讶不已,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年纪大了”看不懂孩子了,可是到底忍不住好奇,问她:“你不怕?”
裴卿卿奇怪的看了他一眼,不解道:“这有什么可怕的?”
唐中元道:“会笑的佛像……呃,我等平素见到的佛像都是庄严慈祥的,这等每逢月圆夜会笑会动的佛像,你不觉得庄严慈祥是没看到,反而听起来有些妖冶么?”
裴卿卿托着小脸认真的想了一会儿,摇头,道:“没有。”
唐中元:“……”
见唐中元这幅表情,大抵是为了安抚唐中元,裴卿卿想了想,又道:“只要不是鬼怪,便没什么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