甄仕远转头看向一旁的女孩子,捋了捋须,道:“你便查查这薛怀的事情吧,最好能查到那一天他要做什么去。”
乔苒嗯了一声,道:“我会去怀国公府问一问。”
不过此前,还是要先去一趟吏部的。
坐在一旁踢腿的裴卿卿肚子里发出一声“咕噜”声,对上众人望来的目光,她抿了抿唇,道:“我饿了。”
看来去吏部之前还是要先去饭堂。
甄仕远起身向外走去。
午时了,大理寺的饭堂人可不会少,大理寺的官员跑饭堂一向最是积极了。
……
不是所有衙门的饭堂都如大理寺的饭堂那样抢手的,所以黄天道上的百胜楼这等地方就成了不少官员光顾的好地方。
昨日才打坏的桌面今日便已换上了新的,敢在百胜楼闹事的手头自然不会没有钱。
两个才从恭房出来的吏部官员正在闲聊。
“昨日堂中那一下可叫人吓坏了,虞家二爷素日里瞧着也是个文人,发起酒疯来居然也不比粗人好多少。”
“是啊!昨日真是好险,吃饭险些被波及,之后还因着等三德书坊的《书生神笔传》等到快下值了才回去,好在冉大人什么也未说……”
正高兴说着的声音戛然而止,两道身影软软的倒了下去,而后迅速被拖到了一旁的屏风后。
高大的仿翠竹屏风微微晃了晃,两边端着托盘上菜的伙计手脚麻利的端着托盘奔走经过,并没有回头看一眼。
风大吹的翠竹屏风总是摇晃,不过却并不会倒下来,匠作监董大监的手艺他们还是信的。
端着菜盘的伙计走入大堂,彻底将天井的安静隔绝在了身后。
是以,他也未看到有两道人影扛着那两个吏部官员轻轻一跃,跃至屋顶,转眼便不见了踪影。
就在此时,角落里堆放杂物的屋门突然打开了,有两人自屋中走了出来。
方才一瞬间掳人的举动并不是无人看到,他们两个便是目击者。
“光天化日,就在这样热闹的百胜楼里,有人把两个吏部的官员带走却无人知晓。”走出来的女子一身劲装,微微偏了偏头,问身旁的人,“张解,你怎么看?”
张解摇了摇头,没有回答她这句话,只是指向方才将吏部官员掳走的方向道:“连你也不知道这些人是什么人吗?”
女子摇了摇头,目光微微一凝,顿了顿却笑了起来:“我说过陛下越来越知晓如何做好一个天子了,我一个掌管阴阳司的又怎会知道她手下的其他势力?”
“所以,她说的没有错,”张解的目光仍然看着那两人离去的方向,没有移开,“从当初王泊林的事情就可以看出陛下一早便开始布局谋划了。”
“你那个乔小姐不会有事。”大天师闻言只是轻哂了一声,而后又道,“她在为陛下做事,陛下又怎会让她有事?”
张解皱眉沉默。
大天师打量了他片刻,顿了顿,又道:“以我对陛下的了解,昨日的事应该只是个意外,否则那姓黎的小子也不会出现……”
“吏部就不能换个人来?”张解默了默,出声道,“英雄救美这种事,我不希望他来做。”
原来皱眉纠结的是这个事。
大天师笑了,摊手道:“没办法,让那姓黎的小子出现是最合情合理的,当然,冉闻私心里有没有什么推手帮忙的心思我便不知道了。”
张解看了看她,眉头仍然拧着,没有说话。
大天师见状,又道:“不过,这做上峰的心我大概能了解一些,想办法撮合得利手下这种事,每个上峰想来都是很乐意做的。”
“便是做了也没用,苒苒不是那种人。”提起那个名字,张解眉头稍稍松开了一些,眉目间不自觉的染上了几分柔和。
大天师看着他脸上的神情,淡淡的笑了笑,转而说道:“冉闻今日早朝上这一出应该是想将昨日的那个意外彻底推到阙楼案那些抱怨的人头上。”
“所以,你的意思是为了让苒苒不起疑心,冉大人才有了今日早朝上那一出?”这个答案让张解觉得有些疑惑,“连同陛下一起演这一出就是为了瞒着她?”
“应当如此。”大天师说道,“还有,阙楼案涉及其中的那几家虽说陛下明面上饶了过去,私心里对这些纨绔子弟被一个细作玩弄于鼓掌之中必然是不满的。若是老老实实不吭声的还好,似昨日那样还要闹事的,陛下必然不满。”
所以,不满的结果就是让他们背上这个黑锅,却又让冉闻闹了这一出,显然是在提醒那个女孩子昨日意图对她下手的就是那几家。
“我说过,陛下越来越懂帝王权术了。”大天师说着渐渐敛去了脸上的笑容,沉声道,“她很看重那个女孩子,甚至还以秤相赠,就有用她的打算,不过,一个没有敌人的手下她是不放心的。”
张解默了默道:“焦、原两家还不够吗?”
大天师摇了摇头:“从先前交手的结果来看,我若是陛下怕也不会放心,”说到这里,她朝他瞥了一眼,眼里再次多了几分笑意,“你的乔小姐很厉害,所以陛下又为焦、原两家加了几个助力。”
一边惜才想重用,另一边却也为她的对手加上了砝码,这就是陛下的平衡之道。
“陛下让吏部帮忙做的这一出戏,苒苒未必看不懂。”想到昨日女孩子脸上的神情,张解闭了闭眼,再睁眼时眼里已是笃定,“她不会觉得昨日动手的真的是那几家。”
陛下这个局,她未必真的会跳。
“就算真的知道也要装作不知道。”大天师再次敛了脸上的笑意,正色道,“因为昨日闹事的那几家未必能看的明白,有时候适时的装傻也是不错的,至少闹事的那几个加上焦、原两家还不算棘手。”
张解沉默了片刻,道:“此事,我会告诉她。”
“我觉得你只消将这件事告诉乔小姐,不消你说,她自会知道怎么做。”大天师说着忽地轻笑了起来,“我看比起查案,她对处理这等阴谋阳谋之事其实更为得心应手。”
第580章 物证
在大理寺饭堂吃完饭,甄仕远便将乔苒、裴卿卿和徐和修轰了出来。
“好好办事去!”指着他们的鼻子点了点,甄仕远说道,每一个大放光彩的年轻后辈的身后都站着他这么一个苦口婆心的上峰的。
被轰出大理寺衙门的徐和修扶着腰,巴巴的看向一旁同样被轰出来的乔苒和裴卿卿。
对上他的目光,裴卿卿好心提醒他道:“我们去吏部,跟你不同路。”
她可听到了,那个甄大人让他去的是工部呢!
说的真是好有道理,叫人无法反驳,徐和修默了默,面无表情的转过头,而后扶着腰去叫马车了。
这独自离去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看起来有种莫名的“凄凉”。
“瞧着我们好像欺负他一样。”裴卿卿撇了撇嘴,认真的反思了一番,觉得自己没有错,便又高高兴兴的来拉乔苒的手,高兴道:“乔小姐我们走吧,去吏部看看。”
话说起来,这个吏部衙门她还没去过呢!
乔苒瞥了她腰间荷包装的满满当当的零嘴儿,被她牵着手往吏部走去。
这个“临时护卫”正是兴头十足的时候。
不过小孩子嘛,都是这样的。
乔苒笑着摇了摇头,带着裴卿卿在街上走着。
因着吏部衙门并不算远,两人便没有叫马车,选了走路。在经过路边的小食铺时,一股甜腻的梅花糖糕味涌入鼻间,裴卿卿脚下不由慢了下来,一双眼睛直往铺子那里瞧,瞧着是走不动道了。
乔苒见状不由失笑,干脆停了下来,拉着她往小食铺里走去。
这一家梅花糖糕店是新开的,还没什么名气,是以她们进去时铺子里倒也没什么人。
不大的铺子一旁支了两只四方小桌,她和裴卿卿在靠外的那张小桌旁坐了下来,边吃边说话。
“我觉得这个糖糕蘸牛乳更好吃。”对于点心,裴卿卿自认是这方面的行家,才咬了一口便做出了评价。
乔苒拿起一块轻咬了一口,没有去蘸店家给的糖碟,心里倒有几分认同裴卿卿的说法。
不过嘴上嫌弃着,举止还是很诚实的。
三块糖糕下肚,裴卿卿意犹未尽的还想去拿第四块时,照在桌面上的日光被一道阴影所取代。
坐外面这张桌子就是稀罕那点光亮,裴卿卿小脸一皱,本能的转过头去,却听身旁的乔苒还未转头便已经出声了。
“你这么来了?”
声音中带了几分不易察觉的笑意。
能叫乔小姐用这样语气说话的人不多,裴卿卿一张小脸严肃的看着站在门口,逆光而立的张解。
张解在门口略略一站,便跨过门头走了进来,又很自然的在她和乔小姐中间的那一侧坐了下来,而后才开口道:“我听甄大人说你们要去吏部,便找过来了。路上又看到了这家新开的糖糕店,”说到这里,他目光落到裴卿卿身上微微一顿,随即又转回乔苒的身上,他道,“她见了必然走不动道,你这般宠着她,定然也会陪她在这里坐上一坐。”
真叫他说中了!裴卿卿朝他扮了个鬼脸,挪了挪屁股,挥手赶人:“我还要吃一会儿,你们两个去外头等我吧!”
说罢这些,她丢给张解一个眼色,让他赶紧把乔小姐带出去。
她都帮他到这样了,他应该懂了。
好在身边两个倒也没让她失望,乔苒听罢,只轻笑着揉了揉她头顶的团子,而后起身对张解道:“既如此,我们便去外头等吧,让卿卿在屋里慢慢吃一会儿。”
张解方才提到了“甄大人”,可见是特地去大理寺找的她。以她对张解的了解,从大理寺一路找过来,定是有话要对她说。
两人出了糖糕铺子,走到一旁的小巷附近停了下来。
见周围无人,张解这才开口道:“我来寻你是有些话要同你说。”
乔苒略一迟疑,便反问他:“是不是与昨日的事情有关?”
张解闻言忍不住失笑:大天师说的果然没错,她或许听甄仕远说了早朝冉闻之事后便已有了猜测。
不过事情的具体经过还是要说一说的。
“方才,我在百胜楼里看到有两个吏部官员被人带走了。”张解说着,脸色有一瞬间的晦暗不明,“那两个官员就是昨日在百胜楼目睹有人闹事过后回去禀报冉闻的人。”
女孩子认真的听着,没有打断他的话。
“不过当时那两人并没有立刻回到吏部,而是去了一趟《三德书坊》等新到的《书生神笔传》,一直等到快下值前才回去。”张解说道。
重点便在“快下值”这个时间段,算一算吏部衙门到她昨日遇到意外的时辰,即便是收到消息的冉闻当场便明白了过来,让黎兆赶过来帮忙,时间是不够的。
所以,此前所谓的因为阙楼案报复的说法根本不可能成立。
这一点,乔苒自然听懂了:“那冉大人绕那么大一出可就说不通了。”她说着眼里闪过一丝兴味,似乎觉得有些好笑,“我一个小女子何德何能居然能让冉大人叫上整个吏部在我面前演这一出?”
虽是疑问,但这个答案其实两人心知肚明:这天下能让冉大人这么做的大概只有一个。
“是陛下吧!”女孩子揉了揉眉心,似乎有些无奈。
若不是陛下默许,一个吏部尚书又怎会在朝会上揪着酒楼闹事那点事大做文章?
所以,陛下为什么要这么做?这般绕上一通无非是让她以为对她下手的就是那几个闹事的,好叫她嫉恨甚至下手招惹。
她不过是普普通通的查个案子而已,尽大理寺官员的职责怎会招来这样的祸事?如果每一个案子犯事者背后的家眷都如此的话,那大理寺的官员还要不要出门了?
整件事自始至终好似都有人在做那个幕后推手,甚至或许连她接手这个案子似乎都是有意为之的。
而这世上能做到这一切的,除了陛下还有谁?
想到被红豆供在家中长台上的金秤,乔苒眼底闪过一丝了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