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热情的要属邻居王奶奶,老人家甚至硬塞给她一个红包,拒绝不得,王继周也给她孙子塞一个。
喜气洋洋中开启新一年的头天,转完一圈回家,王继周擦擦头上的汗:“真是热闹。”
“是啊,我还是第一次这么高兴地过年。”
说 者有心,听者更是擅长脑补。王继周想着在泉水村时,每次过年简直打不完的官司。兄弟仨该送多少年礼,谁送少了娘都得阴沉着脸指桑骂槐。下一年怎么给爹买 药、谁照顾二老家务,总之鸡毛蒜皮的事不停地吵吵吵,真是过年“关”。现在回过头想,他都纳闷当时自己怎么能忍下来。
而在城里清静,虽然认识人少,但彼此没有利益牵扯,大家都笑脸迎人。在这些街坊邻居身上,他体会到在家时从未有过的喜庆年味。
“曼曼中午想吃啥?”
王曼喝口水,饺子还塞在嗓子眼,一大波午饭已经汹涌袭来。
“窗户外面不是放着半个南瓜,炸南瓜饼吧。虞阿姨最喜欢吃这个,要是她在肯定很高兴。”
王继周没接话,而是默默地起身去拿南瓜。王曼跟在后面吐吐舌头,虞阿姨又不是洪水猛兽,干嘛父亲一副不想再提的模样。
“爸你脸竟然红了,是在想谁呢?”
王继周摸下脸,又不热,怎么可能红:“厨房这么挤,你去外面玩。”
“还真是在想别人,让我来猜猜。”
食指放在唇边,王曼头伸到他面前:“是不是在想虞阿姨?”
被闺女猜中心思,王继周这会脸是真的红了。不用王曼说,他也能察觉出腮边一阵火烧。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自打十天前虞虹走了,他就总做些莫名其妙地事。摆碗筷时不自觉摆四副,每天早起往北屋那边瞅瞅看下有没有亮灯。
“曼曼你说,这院里少俩人,是不是就特别空。”
“会空一点点,但不会特别空。爸,你是不是觉得少了虞阿姨,一下子空了很多?”
王继周点头:“他们俩连糖和盐都分不清楚,过年怎么包饺子。以前一块忙活习惯了,现在少那些事我觉得全身骨头都松。”
王曼低头看着他拿瓢子挖面,明明两个人半瓢面就够,但他还跟以前那样挖一瓢。还有昨天的年夜饭,其实他多做了两人份,都让她挨家挨户送给了邻居。
父亲其实心里有虞阿姨吧?虞阿姨人漂亮、书读得多、气质好、脾气随和还出身显贵,这样一个毫无缺点的女人,朝夕相处谁会不动心?
刚准备说破,北屋内电话铃声响起,王曼拍打下手上面:“爸,我去接个电话。”
电话正是虞虹打来,王曼满心惊喜:“虞阿姨、楠姐,还有虞家的爷爷奶奶叔叔阿姨过年好。我在邮局给你寄了明信片,是带奖的那种,等到十五报纸就会公布中奖名单。”
“是么,”虞虹惊讶,在电话那头吩咐虞楠去查邮箱:“曼曼和你爸爸也过年好,你们这几天怎么样?”
“不太好。”
虞虹惊讶:“怎么了?”
“接电话前我爸还在说,院子里少俩人,突然空了好多。我也觉得这样,所以有些不太好。”
那头虞虹却觉得她太好了,一大清早包饺子时被二嫂挤兑的那点郁闷也跟着烟消云散:“我跟楠楠得过了十五才回去。”
“我临时参加了县里合唱团,元宵节那天要去市里文艺汇演。”
“曼曼这么厉害,等我们回来看录像吧。对了,你爸呢?”
“他在厨房做南瓜饼,虞阿姨如果你在也好了,我爸还是做了咱们四个人的。你等我叫他。”
千里之外的虞虹唇角越发上扬,曼曼这孩子真是鬼灵精,怎么看怎么招人疼。而且她从不说谎,大过年继周做她最爱吃的点心,还做着她那一份,这事很容易让她多想。
想着行礼箱中那些照片,等年初三兄嫂各自回那边,她就先试探爹娘的口风。
“虞虹,过年好。”
电话那头传来憨厚的声音,虞虹换只手接电话,另一只手拨弄着短发:“过年好,我跟楠楠得过十五才回去,你做饭时不用再做我们的。
被她知道了,肯定是她闺女,王继周忙解释:“我那个,我就是习惯了,做饭前想着弄俩人的就行,到最后还是,一不留神就弄多了。”
越描越黑,虞虹直接笑起来:“那你留点神,想着我这嘱咐。”
“好咧,我记着那。对了我又在后面,是一本花鸟图鉴。你不是让我养着那两盆兰花,我比着这个,不会的地方再问问隔壁王婶。原先你也不在家,没来得及跟你说,现在正好说一下,那个……”
虞虹不再笑,而是转化成了感动。王继周这人还真是,她就是随口那么一说,让他有个不回乡下过年的理由。没想到他还真放在心上,又是请教四邻,又是自己查书。
有对比才有差距,她看上的就是王继周这份踏实。至于她前夫那些权势地位钱财,她自打生下来就处于这个圈子,那些东西对她早就如空气般司空见惯,虽然她知道人没了空气就没法活,但谁会天天去琢磨怎么获取空气。
“你想看自己去拿就行,没事那我先挂了,没包饺子,我得去帮着刷碗。”
“哎,你小心点,别划破手。”
虞虹手一顿,而后飞快地扔掉电话,心下无奈。这人……还真是,怎么能这么直接地揭人伤疤。她不就每次刷碗都得打破点东西,但这算大事?谁叫他不买塑料碗!
剁剁脚她听到楼下传来的争吵声,楠楠打她弟弟。
怎么回事?虞虹赶紧下楼,就见虞楠绷着张脸,冷冷地吐出一行字:“他跟舅妈学舌,说咱们俩都是牛皮糖,粘在虞家当蛀虫不肯走。”
“混账!”
虞老爷子甩起拐棍抡过去,老太太气得直哆嗦,眼见家里乱成一锅粥,虞虹忙拦住她爹。
“爹、娘,你们血压本来就高,大过年的不生气。”
二嫂什么人她怎么能不知道,妻贤夫祸少,因为她这脾气,二哥背靠虞家这些年一直升不动官,当然二哥也是一丘之貉。
但他们夫妻都是渣滓,她不是。过年就图个喜庆,爹娘年纪大了受不得气,当然她也不是受气包。
“楠楠,先放开你弟弟。二嫂,孩子不懂事你一个三四十的大人还不懂事?你有什么意见就直接对我说,我又不是小心眼的人,你让爹娘听到他们得多难受。”
“虹虹,我们对不起你。当年要不是你二哥闹那一出,你也不至于才十七就去做人媳妇。”
老太太眼泪都要流下来,虞虹心下叹息,忙扶住她:“爹、娘,这事不怪你们,也是我自愿。本来我还想初三回来再说,这会话赶话干脆一次说个明白,楠楠,你去把咱们房间里的影集拿出来。”
虞楠狠狠地踩了虞北一脚,她三岁开始记事,到现在忍这一家足足十二年。还是曼曼给了她启发,步步忍让只会让人得寸进尺,最终将她踩在脚下狠狠压扁。她不会随意欺辱别人,但也不能让别人欺负。
只是当年究竟发生了何事?还得找个机会问明白,拿起影集,她翻看着里面王叔叔和曼曼照片。坐在镂空雕花的红木书桌前,王曼抓着本线装书,犹如古代初入蒙学的垂髫幼童,怎么看怎么可爱。
妈妈已经跟她说了自己意思,王叔叔为人很有分寸,曼曼更是招人疼,她不排斥日后跟这两人一道生活,相反她还很期待。
“妈,给你。”
虞虹拿出照片:“爹、娘,这些年你们一直催促我再找一个,我找着了。”
“这是谁家小伙子,挺精神,他还没结婚?”
忽略出身和学历,王继周身高一米八,五官平和身材挺拔,他那年纪的人不是挺个啤酒肚就是开始秃头,而他因为长期劳作肌肉紧实,长相很拿得出手。
“当年插队时认识的,去年六月他刚离婚,这次我去邹县正好遇上。娘你不是说我胖了点,就是他一直在给我们做饭,这次回来我委托他帮忙看房子。”
虞老爷子对男人颜值有免疫力,思维更清晰些:“插队,跟你一块下乡的知青我们都认识,怎么从没遇到他?”
老太太关注点则不同:“离婚?好好地男人怎么会离婚。”
“他不是知青,是邹县本地人,至于离婚绝对不是他的问题。”
哄 儿子的虞家二嫂讽刺一笑,二老也吃惊,老太太劝道:“虹虹,不是我们瞧不起农村人。这是小伙子长得是挺好,但楠楠爸不长得更好,过日子可不看长相。你大学 主修经济,辅修新闻传媒,他怕是连学都没上过两天。到时候你跟他讲怎么剪片子,他跟你说自己在村里种着几亩地、今年得交多少公粮,你们俩根本说不到一块 去,这日子怎么过?”
“娘,我不跟他说剪片子,我跟他一块讨论亚当·斯密。”
闺女一心向着那离婚男人,老太太更着急了:“这张照片上不会是他闺女吧?离婚带个孩子,还这么会哄人。”
“是他女儿曼曼,可懂事的孩子,年年考第一,楠楠跟她玩得很好。他们父女俩做点小买卖,马上要开个店,每天都抱着我大学课本在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