啸日峰青霄殿内,鸿御老祖此时正端着一盆切碎的忘忧草,苦口婆心地哄着蹲在墙角的高大食梦兽。
“梦梦,你都两日未曾进食了,再怎么赌气也该好好吃饭了。”
形貌肖似麒麟的食梦兽冷哼一声,扭过头去,第一百零八次用尾巴对着胡子花白的老头。
鸿御老祖忍无可忍,急得跳脚,索性破罐子破摔放下忘忧草,怒道:
“你不吃便饿死罢了!不过是要你助爹爹入梦帮一帮那神图子,纵使折损一些修为,我也有法子替你恢复,隐神谷之事你又不是不知,如今竟连一小娃娃都不愿出手相助,竟还绝食抗议,本宗主当真是惯坏了你!”
鸿雁仙子正坐在桌边品茶,闻言忍俊不禁,开口道:“宗主何必动怒?食梦兽虽聪慧,到底未曾开化。哪怕于情于理,它作为同族,确实应当对隐神谷施以援手,但若是不出手,也无可指摘。世人尚且无情,何况妖兽。”
鸿御老祖怔了怔,随即叹了口气,回到桌边坐下,无奈道:“隐神谷当年留守大陆正面,誓死守护神图子,已是为了整个修真界自断后路。大陆反面能否开启皆系于那娃娃,如此全族倾覆之痛,修真界宗门但凡有一丝良知,都不该袖手旁观。”
“确实如此。”鸿雁仙子收起笑容,神情冷淡地看了一眼食梦兽,见那妖兽偷偷摸摸扭着头啃忘忧草,又忍不住笑开来,抬手指了指,调侃道:“看来宗主的食梦兽只是口不对心罢了。”
鸿御老祖依言看过去,顿时惊喜地瞪大眼,两三步奔过去揽着妖兽一通揉搓,又耳提面命,气哼哼道:
“吃了本宗主亲手种的忘忧草,可不能装死不干活!你也不想想你爹我都七老八十了,还每天三更天起来给你准备吃食,几十年如一日操心得头都要秃了!再不帮那娃娃入梦,我可真的要揍你了!你可是只妖兽,如今能好好呆在这里全靠那娃娃顶在风口浪尖撑着,隐神谷一族便是你的同胞,不能忘本!”
食梦兽委屈地低低叫了一声,算是妥协。
鸿御老祖这才乐颠颠地松开妖兽,又给添了些亲手炼制的琼霄仙露,万分慈爱地盯着食梦兽饮水。
鸿雁仙子在一边感兴趣地瞧了一会儿,正想开口,耳边忽而拂过一阵极轻的风,她转头凝眸看过去,便见半空中倏而裂开了一条漆黑的缝,下一瞬,面容肃穆气质冷沉的高大男人便提剑破开了虚空,竟是直接撕裂空间从另一头走了出来。
男人眉眼冷漠地扫视大殿,凌厉的视线冰寒如刀,双眸一时间竟寂灭得全无活人气息,身上强悍的剑意威压不知为何未曾收敛,隐隐有失控之兆,甫一出现就迅速蔓延了整个大殿。
墙角的食梦兽畏惧于他的可怖气息,已是埋着脑袋控制不住地发起抖来。
“崇容师叔,发生了何事?”鸿雁忙抬手打出了一道护身符咒,将食梦兽安抚住。
鸿御也第一时间察觉到来人的反常,他拍了拍妖兽后回到桌边,看着剑气四溢的男人直皱眉头,正想说话,男人压抑低沉的声音便响了起来。
“若椒椒无法放下心防,不愿离开识海,当如何?”
“师叔莫急。”鸿雁第一时间反应过来,她抬手替男人倒了杯茶,也不去询问对方如此反常的原因,只笑吟吟道:“您识海中那小娃娃醒来也不过半月,何必如此心焦?慢慢劝说便是了。他到底年幼,隐神谷之事多多少少还是明白的,族人纷纷陨落,短时间内恐怕难以释怀。”
“就是。”鸿御老祖同样察觉到了眼前黑衣剑仙非同寻常的反应,他装模作样地直摸胡子,佯怒道:“且不说师叔这一来就能把我的宝贝儿子吓得食不下咽,恐怕要好几日不敢出门,就说那小妖怪本身心智不全,遭逢巨变,他不躲着一辈子不出来都是极好的了,哪能那么快克服恐惧出识海?师叔委实操之过急。”
独孤九缓缓看了一眼墙角的食梦兽,眸色幽深,微微皱起了眉,他不容异议道:“椒椒必须出识海,大荒法阵已有预兆,椒椒修为进步神速,离化形不远,他本体为朝天椒,冰原并不适于生存,若不提早离开,恐受本座识海所限。”
“什么?”鸿御老祖闻声终于装不下去,惊得直接跳起来,险些连人带椅子摔倒,他揪着胡子抖着手直指黑衣剑修,一副难以置信的模样,“师叔的意思是,你动用了大荒法阵?”
独孤九漠然颔首,端坐岿然不动。
鸿御老祖见男人默认,气得捶胸顿足,道:“简直鲁莽至极!那法阵每日消耗的真元不知凡几,师叔怎能为了那小娃娃置自己修行于不顾?你迟迟不进阶已是受九九天劫之威,如今再如此大量损耗真元,若雷劫提前而至,该如何是好?”
“无妨。”独孤九显然并不在意,他瞥了一眼身上有些失控的杀戮剑意,眸中战意愈盛,又看向气急败坏的师侄,沉声道:“本座自有分寸。”
鸿御老祖还待劝说,却被鸿雁拉住了衣袖往后扯了扯,淡笑的女仙不着痕迹地朝他摇了摇头,随即笑道:“既然当务之急是助焦焦出识海,那么我等首要之事便是说服他了。我以为,焦焦不愿离开的缘由,师叔是最清楚不过的,可对?”
独孤九缓缓摩挲剑柄,颔首默认。
“那就是了。”鸿雁笑开来,“师叔知道缘由,那么对症下药便是最佳的解决之道,缺什么补什么。孩童心性,惧怕外界实属平常,师叔只管使劲浑身解数哄着骗着就好,只要能让他彻底信任你,还有什么可担心的。不过,如果师叔也无法说服焦焦,那么……”
“再找个孩子当说客也未尝不可。”鸿御老祖已然恢复冷静,抚着胡子建议道,“流光便是不错的人选,同龄人之间比较容易放下心防。”
“流光并不合适。”独孤九出声反对,男人垂眸沉思片刻,忽而问道:“三日后的拭剑大会,可能推迟到一月之后?”
“可以是可以。”鸿御老祖点了点头,狐疑道:“师叔怎么突然关心起这事来了?”
“本座尚有要事在身,无法出席,此后一月皆不在宗内,”独孤九沉声回道,他眉眼冷沉,薄唇紧抿,半晌方道:“师侄若能带着食梦兽入梦,还请代本座看顾椒椒一个月,此前本座已同你商量过入梦后当如何应对。”
鸿御老祖见男人神色极为慎重,甚至罕见地用上了敬语,忙不迭地摆了摆手道:“师叔有事便只管去办,我今日便带食梦兽去见那娃娃,再不行,还有鸿雁一道。”
“那便劳烦师侄。”独孤九冷声道谢,微微颔首,却是一言不发地抬脚走了。
鸿雁见男人再次破碎虚空离去,担忧地蹙起眉,道:“宗主,师叔久不出世,怎的忽然有事?焦焦居于他识海,他若是担忧,随时可进去看顾小孩,哪还需要你我?”
“你以为他要去的地方是什么随随便便就可以席地入定修行的好去处么?”鸿御老祖没了拘束,终于咬牙切齿没好气道,“我看八成是赶着去隐神谷,那地方人人避之唯恐不及,也就他千里迢迢赶着去!这段时日那大荒法阵也不知消耗了师叔多少真元,再加上小娃娃要出识海的准备,你还让我别拦他,他都拿命在拼了!”
鸿御老祖气得胡子直跳,在殿中如困兽般来回踱步。
鸿雁仙子听清他的意思,心中越发忧虑,“师叔要迎焦焦出识海,只稍把人劝服了再找具容纳神魂的身体即可,如何就要去隐神谷?莫不是……”
仿佛一时间想到了什么,女仙有些错愕地掩唇望向一旁的鸿御老祖,喃喃道:“宗主,今早上流光跟我说,崇容师叔交代她把别鹤剑投进鸿冥的剑庐里了……焦焦的心结若是隐神谷,他不会是真的想……”
鸿雁倏然掐住话头,与同样反应过来的鸿御老祖面面相觑,一时间皆失了语。
***
暮色四合,夜空一片幽蓝,天边星辰零星地点缀着,衬得雪后寂静的冬夜愈加孤冷。
莫焦焦盘腿坐在湖中央一盏发光的桃花灯上,手里捧着一只红色的小鸡,低头一眨不眨地看着。在他的正下方,一个巨大古老的法阵幽幽地泛着蓝色的光芒,源源不断地将暖融融的真元输送到小孩身体里。
桃花灯四周此刻遍布着各式各样被点亮的花灯,莹莹多彩的光芒将黑暗的湖面映照得一片明亮。
鸿御老祖站在湖边望了一会儿呆呆静坐的小孩,伸手拍了拍身旁的食梦兽,食梦兽听话地仰头长鸣一声,果不其然引来了对面稚童的注视。
莫焦焦歪着头看向突然出现的白胡子老头和妖兽,有些瑟缩地抱紧了小鸡崽,他想起独孤九走之前交代的事,才糯软地开口问道:“你是宗主吗?”
鸿御一听小孩奶声奶气的音调就呵呵笑了起来,他原以为莫焦焦哪怕身体没长大,声音怎么说也应该是个少年了,没想到这么多年了也未曾改变。
老头子眯着眼睛看着自己笑,手里还习惯性揪着胡子,莫焦焦睁圆了眼睛,迟疑地道:“你看起来和谷主好像。”
“是吗?”鸿御笑得慈祥,他示意食梦兽靠近小孩,自己也慢慢走过去,解释道:“小娃娃,我是天衍剑宗宗主鸿御,我旁边的是食梦兽,崇容师叔应当跟你说过了,现在我就在你的梦里。你不去玩耍,怎么一个人在此枯坐?”
“我不知道去哪里。”老头子肖似隐神谷谷主的反应让小孩放松了许多,连连点头,他支使两朵花灯飘向鸿御老祖,道:“这个给你们坐。”
鸿御闻言,眼中慈爱之色更浓,莫焦焦的举动无疑是将他的宝贝食梦兽与他们等同看待,这让老人非常欣慰,“焦焦真乖。不过,今天我们就不在这坐着了,我引你去我梦中逛逛天衍剑宗如何?”
“好。”莫焦焦想起独孤九的话,乖乖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