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这么早过来就有点不正常了,皇帝下了朝之后没有接见大臣,没有去乾清宫处理政事,而是来了皇后的坤宁宫,这个还是抱琴来宫里半年多第一次见到。
这天,抱琴负责在坤宁宫正殿门口掀帘子。
皇帝和皇后年纪都大了,带着点老年人特有的耳聋,说话声音稍微大了一些,让在门口的抱琴也能隐隐约约听见两句。
皇帝在和皇后拉家常,比如他俩大婚的时候,生太子的时候,生长公主的时候,等等等等。皇后轻言软语,跟皇帝回味了比如太子流口水,尿床等等一系列黑历史。
“哈哈。”最后以皇帝的大笑结束了这次谈话,“今儿除夕就咱们三个守夜,不要她们。”皇帝揉了揉眼角笑出的眼泪,“唉,我年纪也大了,不知道还能陪你们过几个年。”
皇后笑着点了点头,“陛下还年轻着呢。”此外什么都没说。
皇帝叹了口气,“明天晚上再来看你。”
这个时候抱琴还没觉察出不对来,只觉得原来皇帝也是个有点寂寞的小老头,想到了自己家里那个沉默寡言的爹,抱琴轻轻一笑,嘴角微微上翘,似乎也挺温情的。
等到皇帝离开,抱琴看着他头上一排没胃口吃饭的评语,唉,希望他今天能好点。
不过等到吃完中饭太子过来的时候,抱琴心里就开始抽抽了,就是那种好像有什么东西紧紧的将她的心脏箍住,只能在窄窄的一个空间里跳动的无力感。血泵不出去,眼前一阵阵的晕眩。
掀门帘的时候抱琴专门看了一眼,有点不符合规矩,不过没人发现,太子也是昨儿一天没吃什么,而且太子进了正殿之后不久,翠竹姑姑就出来了,眼神一撇,连带抱琴在内的两个掀门帘子的宫女就往远走了一两步,翠竹姑姑亲自守在了门口。
太子坐在皇后对面,脸色比进门时看抱琴的那一眼要阴沉许多,一言不发。皇后两手摞在一起,搭在手炉上,一圈一圈沿着手炉套子上突起的花纹划拉着。一刻钟之后,太子跪在地下给皇后磕了个头,“母亲,就是这一日了。”
皇后什么都没说,低着头红了眼眶。半响才道:“你父皇他……”
“母后~”太子悲鸣,“儿臣心里难过啊!二弟掌着军中大权,三弟管着户部,四弟管着吏部,五弟管着工部,六弟是礼部,儿臣空有太子之位,却连宫都不能出,所有的行动都在父皇眼皮子底下,儿臣已经当了三十九年的太子了!”
“母后,自古以来从太子当上皇帝的,就只有四个啊!”
皇后轻轻的抽气,手一抬,从袖子里掉出四块腰牌来。“我宫里有五块可以夜间行走的腰牌,你……”剩下的话就没说了,皇后肯拿东西出来,就证明她站在了自己儿子这一边。
太子欣喜若狂,擦了眼泪道:“母后放心,等将来……我把她们全部送到庙里去!”
母子两个又在殿内坐了片刻,等翠竹拿了水擦过脸太子才走。
看着太子那张虽然阴沉但是志在必得的脸,还有微微红肿的眼圈,虽然什么都没听见,抱琴潜意识里已经做出了太子逼宫就在这两天的判断了。
等到太子走后,皇后叫了坤宁宫所有人站在大殿门口道:“年关将近,宫里事务繁忙,每年都有会不少宫女太监想着能趁着这个机会捞点什么。”皇后双眉紧锁,正言厉色道:“你们虽然是我宫里的人,平素也没人敢惹你们,但是宫规不是放着玩的,谁要是敢在这个时候出什么岔子,就甭想过年了!”
一阵轻细的回答,“是。”
皇后将宫里二十个宫女,三十个太监,连带编外的元春抱琴二人一个个扫了个遍,语气轻缓道:“当然,你们要是好好做事,自然也是有赏赐的。”
抱琴今天排的是午时到申时这三个时辰的班,换算过来就是十一点到下午五点这六个小时。宫女当班很是辛苦,比如不能吃饱,比如不能喝水,怕的就是在主子面前失了规矩。大冬天的,站在大殿门口,虽然有宫里特制的皮毛大衣挡风,但还是冷啊。好在皇后娘娘慈悲,允许她们两个换着来,一人站在门外,一人站在内殿,过一会再换回来。
跟下一班宫女换了班,抱琴揉了揉酸胀的小腿,去管炉子的王公公那里领了自己的小火锅,打算端着回房吃。
宫女当班的时间都不一样,而且有时候主子会有别的要求,延长时间或者早点上工什么的都是常有的事儿,因此她们吃饭多数不在同一时间,都是御膳房送来之后,放在各宫自己的小火炉上,皇后宫里专门负责这个的,就是王公公了。
冬天吃的多半都是小火锅,有肉有菜,还有热汤,暖暖的一锅下去,舒服极了。
抱琴端着小锅回屋,元春皱了皱眉头,看着天色已晚,外面又起风了,还是没让抱琴出去吃。
宫里有多憋屈,从这儿就能看出来了,原本一人一个院子的元春,现在跟抱琴挤在一间屋子里,得在这儿睡觉,还得在同一间屋子里吃饭。
要不是……元春告诫自己再忍忍,等过了年说不定就好了,到时候她身上的孝期过去……
抱琴看着元春脸色不好,很是识相的飞速吃完了小锅子,又开了片刻窗子透气,这才张罗着打水,伺候元春睡下。
宫里早上起床是寅时初刻,也就是三点,当早班的宫女可能会起得更早,这样一换算,大概也就是八九点就得睡了。
伺候元春躺下,抱琴亢奋的睡不着觉。
“你去干嘛。”元春看抱琴又有要出去的打算,问道。
“今晚上吃多了,我去外面走走。”
元春小声嘀咕了一句什么,又说:“天冷了,早点睡。”
抱琴点头,“我去端些热水就回来。”
元春翻了个身,面朝里,不说话了。
抱琴去拿了盆子,又提了个铜壶,这才出了门。现在这个时间,要热水的多,抱琴又是因为心里焦虑睡不着才出来的,因此也不着急,将东西放在地上,口中道“晚上吃多了,消消食”,便帮着负责烧水的小太监倒水了。
皇后宫里烧水的炉子本来就多,再加上有抱琴帮忙,一刻多钟就将打水的宫女太监打发的差不多了。
这个时候,突然听见有人叩响了坤宁宫的大门,之后的说话声音就有点小了,听不太清楚。
抱琴打了个哈欠,“今儿当了一天班也累了,我回去睡了。”
抱琴一出水房,便看见从皇后房里出来的翠竹姑姑,她见到抱琴脸上一喜,道:“东西放下,你随我来一趟。”
翠竹姑姑带着她还有其他四个宫女去了皇后房里。
皇后应该已经睡下了,外面裹着大红色的袍子,从领口露出一抹浅黄色的寝衣来。头发被完全拆开了,披散在两边,里面夹杂着不少银丝。
皇后半闭着眼睛,左手撑着太阳穴,轻轻的揉着。
她面前跪着景阳宫的张姑姑。“娘娘,李贵人不知怎么的从床上摔了下来,然后就一直喊疼,还有点出血。”
皇后右手拍了桌子,声音虽然不大,但是张姑姑就像被掐住脖子一般止住了话语。
皇后抬头看了看翠竹,她立马道:“今儿晚上没班的就这五个,我全带来了。”
皇后不经意的扫了她们一遍说,“景阳宫的贵人怕是要生了,头胎都慢,得先去两个人看着,顺便跑腿回话。翠竹,你去请太医。”话虽这么说,皇后并没有具体指派是谁去景阳宫。
抱琴的心又开始一阵乱跳了,皇后娘娘指派差事,从来都是说谁谁去干什么,或者干脆直接交给翠竹姑姑,哪有像今天这么样有点询问的意思在里面的,今晚一定有事,太子逼宫!
剩下几个人也都是摸不着头脑的样子,皇后有点反常,几人交换眼神也没得出什么有用的消息来。
抱琴上前一步,“愿为娘娘分忧。”
刚睡着就被人叫醒,皇后有些不耐烦,又道:“就抱琴和初夏去,有了什么动静再来回我。”说着,翠竹姑姑将腰牌递给了抱琴,道:“去班房领个灯笼,要是有侍卫问起,就拿腰牌给他们看。”
抱琴称是,紧紧捏着手里属于皇后宫中的腰牌,另一手提着灯笼,跟着张姑姑,后面跟着初夏,坚定的走进了黑暗中。
☆、028
从坤宁宫东边的永祥门出去,一路往北,穿过钟粹宫前面的夹道,就到了景阳宫。理论上是这样的,当然实际上的路也要这么走,但是真的走出去却没那么简单。
三个人还没走出永祥门的时候,张姑姑突然停住了,她举着灯笼回头道:“你们进宫的时候姑姑想必说过,不过我还是要交待一句,宫里夜里阴气重,我们沿着右边走,不能出声。”
抱琴脑里全是太子逼宫四个大字,不断从前后左右立体式浮现,听到张姑姑的话,只是点了点头,便上前一步跟上了。
永祥门还是属于坤宁宫的管辖范围,看门的太监连腰牌都没看,这第一道门就这么很是容易的出去了。
坤宁宫属于内廷后三宫之一,有自己独立的宫墙,外面是青石板铺的大路,路上有侍卫巡逻的,等到进到钟粹宫夹道西门,便进入了东六宫,皇帝的后宫里是不会有侍卫的。不过如果太子真的逼宫了,万一还在这条路上遇见侍卫,就不知道皇后的腰牌是不是那么管用了。
从永祥门到钟粹宫西门不过两三百米的路,却是最最危险的一段。
抱琴浑身紧绷,前面的张姑姑也是怕李贵人有个什么闪失,步子迈的一步比一步大,就是苦了跟在后面的初夏,不过十三岁的小姑娘,身矮腿短,几乎要一路小跑才能跟上。
真是怕什么就来什么,走出去不过三五十米,前面就遇上了一队八人的巡逻队伍。
领头的侍卫眼睛一眯,小声喝道:“你们是哪个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