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璃躲开众人寒暄,早已自觉地蹭到了石亭之内,一面指使书童斟酒奉点,一面呼唤白宸,“这里有南国最好吃的点心!你不来见识见识!你那个师父把你丢在山里,可管你吃喝?”
白宸回头看她时,她正一杯酒仰头尽了,那等豪迈绝不输男儿,看得他又赞又奇,禁不住又凑了上来,讨好着问,“姐姐喝得就是程门的青芝酒罢?”
“你可要尝尝?”蔚璃替他斟了一杯。
“师父不许我喝酒。”
“师父还不许你下山呢!”蔚璃讥笑,“左右是被罚,无谓再多一条罪名罢!再者,你方才坏了我们禁言之约,理应被罚!喝了这杯酒,自己脱衣服跳江里去!省得要我动手!”
白宸笑笑,“姐姐行事未免狠辣……”
“比之你师父,我差得远呢!”说时将酒杯推在他手上,又不由分说抓着他手臂强行灌入。
白宸本就好奇这闻名天下的青芝酒倒底是何滋味,遂在蔚璃胁迫下半推半就喝了一满杯,可是却觉得入口轻淡,润喉甘甜,比之自己素日里惯饮的苦茶委实称不上有甚么滋味。
蔚璃瞧他一幅淡然自若、无甚意趣的样子,便觉好玩了,又往他杯里添满,哄笑道,“这一回你且慢慢品……待品出这酒的滋味,就知你师父误人子弟,耽误了你多少人生趣事!”
白宸心诚,便依她所言,这回一口一口地抿着喝。蔚璃又给他递点心,又劝他就着酒吃,只不大功夫,已是半坛子青芝被白宸喝下去了。
等程潜之送走了所有宾客再回到石亭时,只见方才那白白净净的少年已是红霞满面、目色眩然,不由惊呼蔚璃,“长公主真是胡闹!他一个孩子……你灌他这些个酒又如何是好?”
“不妨事……不妨事……”白宸自觉尚未有醉意,十分地不以为然,“先生家的酒,还比不得我师父的茶,委实寡淡……无味……委实……谁是长公主?”他这才省悟,扭头去看蔚璃,“你是东越国的……长公主?”
“如今已经不是了。”这话是回答白宸,也是说给程潜之,“先生只忙着教书育人,倒是不闻天下事了?”
“岂敢岂敢。”程潜之低头窘笑,“潜之只是叫顺了口,一时罔顾了天家旨意。蔚姑娘即使不为女君,但仍是程潜之心中的公主……是王室公主……是潜之心中的王室公主……是……”他这话愈说愈乱,急得红了脸,倒比白宸的脸色还红!
白宸此间才觉出头晕目眩,瞧着蔚璃的笑靥如花,再看看程潜之的红颜若醉,瞬间领悟,“哦……我明白了!先生与姐姐……这是演得才子佳人!我在书里看见过……才子文采倾世,佳人美貌倾城……千里相会,嫣然一笑,天下可倾!……师父也说——但得佳人,天下可倾!天下可倾,只为佳人一笑……”
蔚璃为他这胡言乱语早已笑得直不起腰,这与方才那满腹经纶的飞扬少年可真是判若两人!
程潜之却是愈听愈窘,只觉两腮灼烫,恨不能把自己淹进那江水里!
小书童也在一旁抿嘴偷笑,原来这位女扮男装的俏佳人,就是少主心心念念的长公主!
白宸闹了没一会儿,就醉倒在竹席上了,蔚璃忍笑唤那书童,“你家先生可有车?扶他去车里睡罢,免得在这里吹了江风。”
书童忙应,上前来搀了白宸摇摇晃晃起身,白宸半醉半醒,嘴里犹然念念不休,“姐姐不可弃我……须带我回家……师父若是寻我不见……定饶不了姐姐……”
程潜之看着这少年被扶出石亭,扶去马车那里,不禁回头来惊问蔚璃,“这白家少年……当真姓白?何故唤长公主是姐姐?”
蔚璃笑意悠然,“若是说他姓伏白,先生可还会这般讶疑?”
程潜之更惊了,“伏白宸?伏白家的子孙!?可是……据我所知,伏白家长子伏白敬轩自嫡子夭折之后再未得子嗣……”
“许是随了母亲姓氏罢!”蔚璃随口应说,却然不知其父是谁,会是他口口声声唤着的师父吗?“究竟如何我也不知。只是在路边捡来,觉他颖慧机警,遂带来给先生看看。”
程潜之十分不解,“这看看的意思是……”
“送你个关门弟子啊!”蔚璃半是玩笑,半是认真,“只未想他别有恩师,便也不得不作罢。”
“原是这样。”程潜之低头浅笑,未敢再问少年的恩师是谁。若真是伏白家女子所生,若真是伏白氏的子孙,其还能在这世间安身立命,非得那人庇护而不可为也!
“先生……这是自何处来?何以至帝都?可有见过师源大夫?”蔚璃渐渐引入正题。
“哦。”程潜之应了一声,若有所思,似不知该从何说起,举目望向远处江面,踌躇着道来,“我从家中来。来帝都……倒也有许多事……亟待奔忙。现下,就借住在兄长府上。”
“哦——”蔚璃也全当了然,只是见他吞吞吐吐,俨然心中存忧,又怕那份忧虑干扰了她之所求,便索性直言,“先生既然也曾关问天下事,而如今又是住在师大夫府上,那么……”
“长公主,我知你意。”程子微笑着打断,实不忍心使她为着那人折了一身骄傲,屈做说客。
蔚璃微微愕然,又有几分窘迫,是心中算计被人识破的困窘,也是此心艰难受人怜悯的羞赧。“先生是听师大夫讲起?实则殿下顾念你手足情深,不愿使师大夫为难,这才派了我来……”
“是召国太子风篁,亲自登门,向我言说。”程潜之又接过她话语。
蔚璃怔怔,惊愕间心头一颤,“他,亲自登门?……如何言说?”木然相询,已是心如刀割。
程潜之便知会是这样结果,低头静默了片时,想等她缓了心绪,隐去泪水,再与她言。
蔚璃知他用心,趁机举首远眺,抬手悄悄试去眼角潮湿,深吸口气,嗅得阵阵莫名花香,心境渐趋平和,这才淡然问说,“风篁太子……可知天家心意?他又意欲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