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结交羽麟不就是干这事的!”蔚璃又摆弄起他的几支狼毫,一根根向下剔着毫毛。
“甚么?”玉恒未解她意,伸手夺下笔杆,又重新一支支挂回原处。
“澹台羽麟家多得是银钱!你与他结交不就是贪他钱财!你赖他赔给你就是!他就是为你重修一间宫殿于他澹台家也不过是九牛一毛!”蔚璃说道。
玉恒先替羽麟哭笑不得,原来世人与他结交都是贪心他家钱财!当真可悲。
“何况是他欺我在先!”蔚璃又趁机告状,“非要充甚么太子!我就说太子若是他那样的,玉家天下也早该亡了!”
“璃儿!”玉恒面对这肆意无拘的女子简直是头痛欲裂,起身将她扶正,看看还是人在眼前,实难忍受,索性将她抱至一旁副案,指令她,“那一百遍的上古圣训,你至少也要抄录一半!且想想我是为谁人受责!一个公主甚么不好学!学人家偷东西!”
“偷书怎么能谓之‘偷’也?”她索性躺倒在席上,自有一番道理,又禁起眉头来质问玉恒,“抄书这事,难道不是云疏甘心情愿为我做的吗?你可是说过要永远地护着我,难道都是欺哄!”
玉恒终日被她这样缠磨,几要吐血。可偶然间她若不在身边,或被羽麟哄出去疯闹,或她自己寻了幽秘处撒欢,只半晌不见,他便又觉得坐立难安。还真是人在天边——心痛;人在身边——头痛!
而当下情境,便是真真的痛煞心肝了!思她念她,几至心慌无主!以为除去满庭杂草,眼前便可得几分肃静!可现今才知,那杂草分明是长在心上啊!她一日不归,杂草蔓延心谷!她两日不归,杂草淹没五脏!她三日不归,杂草荒凉了整个天地!
女人!实非可亲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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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雪回宫禀事,正看见凌霄君独自一人站在满池秋水前怔怔发呆,那神思黯然委实令人观之不忍,再想想自己将要禀奏之事,不免忧心忡忡!已然是破败残落之景,谁人还承得住戚戚霜寒!?
玉恒听见脚步声响,也未回头,径自叹问一声,“她……还好吗?”
萧雪急忙大步上前参礼,回道,“臣奉殿下旨意,已迎回越长公主并传国御玺!”说时将手中盛装御玺的黑檀木匣举过头顶,呈于凌霄君面前。
凌霄君皱眉看着木匣上一道道剑痕,愈发心若刀割,这些利剑都曾凌到她身上了吗?——“她……还好?”他手扶青石栏杆,以撑住戚戚心神,再次问说。
萧雪答言,“臣本想避过莫家眼线,将长公主悄悄送回凌霄宫。只可惜四方城门皆有重军看守,街上更是甲兵巡逻不休,微臣委实避之不过,将将入城即被莫军所得,在莫家一党的监视下,不得不先将越长公主送往霜华宫。不过微臣已特地留下五十金甲侍卫,与宫廷其他士卒一同驻守霜华宫。”
此样结局原是预料之中,也确是无可避之,玉恒叹息一声,重新又问,“我是问你——她身上可好?可曾负伤?心绪如何?可有悲戚忿恨或是……”
萧雪怔了怔,忽觉眼眶发涨,鼻子发酸,要该如何言说,从杀她四名侍卫说起吗?——“臣……臣在径亭山北麓迎上长公主,臣……杀了她身边侍卫四人……”
“是召国侍卫罢。留之亦无用。”玉恒定睛看他神色,不知那目色盈盈是有悲意还是为怜悯。
“是。”萧雪应一声,略带哽咽,“只是长公主……为此心伤,责打微臣,砍损御玺,竟至力尽而跌倒……佩剑折于身下,不慎割伤了肩臂,人也吐血昏迷……微臣……微臣……”萧雪吞一口哽咽,抬手抹去眼角潮湿,重新又言,“微臣恐怕再有伏兵,并不敢于路上耽搁,故而只是草草处理了长公主伤口,便使车驾送她入城……入霜华宫时,长公主已然醒来……只是,只是……”他又不知该如何言说。
“只是怎样!?”玉恒焦灼问道,却也不等他答,只另外唤道,“元鹤!元鹤——”
元鹤刚从外面回来,听见唤声急匆匆跑来,看见萧雪,立时明白,喜道,“越长公主接回来了!?人在哪里?”
“霜华宫。”玉恒冷言冷面,吩咐道,“你速将备下的一应器物即刻送入霜华宫!就以……以澹台家少主问候东越女君之名义!谁敢刁难,就地斩杀!”
“是。小臣明白。”元鹤应一声,也不敢多言,便急匆匆去了。
玉恒忧心忡忡,又问萧雪,“她可曾说过甚么?哪怕是怨恨的话也无妨。”
萧雪举目怔怔——只怕那女子其心已死,其念已灰!又还有甚么好说!“殿下……该去看看璃公主!”他叩头在地,掩去泪水决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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霜华宫,位于皇城之最北角,居三宫六院之最后方,名为宫宇,实为地窖。地上有百尺亭廊,却非居住之所,而是供禁卫之军布岗设哨、巡防值守之用;往地下百尺才是宫殿之所在,引冰冷石阶而下,见阔千尺有余,廊回殿立,皆以寒冰做垒,放眼清洁,霜白无一丝杂色,故名霜华宫。
宫内置寒冰为榻,以霜雪为屏,榻上虽有轻罗锦被,却是难抵冰寒;屏前也有夜明珠灯,可是却无半点灯火之暖。除此之外,也再无其他。身入其中,终年不见骄阳,不闻清风,唯有冰霜凄凄,寒床冷室!
此霜华宫,是为玉室第七世帝君所筑,传言本是为囚禁其后妃失礼犯纪者所用,当然此说也全无史料记载可证。只是后来,不知自哪一世起,霜华宫成了天子治罪四境封王,囚禁王族的禁闭之所!但凡王室中有戴罪抑或疑罪之人,皆可丢入霜华宫内,以求用宫内冰清之寒供其自省矣!
是当自省!——蔚璃悲叹:史书读遍,杂集翻烂,也不曾见,自开朝以来还有哪一族王室,七年间两度被禁霜华冷宫!
痛莫过于摘心!哀莫大于心死!既然此心已然生生摘除,死在了径山亭那片野树林里,又何惧此身何栖?何畏此命何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