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波因秋雨缠绵而泛滥两岸,江水在晴天艳阳之下愈显碧透,竹筏横渡,逆流冲浪,迎着瑟瑟西风,一袭白衣肃立舟头,猩红的披风飒飒于碧波之上,青丝飞扬,又摇曳着多少愁思!
蔚璃在召国四名侍卫的护送下,撑一只竹筏,又渡江向回,为着祭一回英魂,拜谢恩义!
佐山令狐熊,青峰崖季柏。澜庭一别,再见已是生死两界!是世事当真无常,还是人心算计藏祸!蔚璃叹息不尽,幽恨难息。
侍卫们在河岸树林里寻到二人尸骨,皆是血肉模糊、白骨突兀!实不忍看!侍卫都劝蔚璃暂且回避,待挖下坟墓再行祭奠之礼。蔚璃心思沉郁,神色恍惚,似闻非闻,似见非见,听人劝说只是退行了半步,却仍然是瞠目怔怔,就这样一直注视着侍卫们挖坟下葬了两位义士。渡江时曾听他四人言说,行刺召王的屠胜也被射杀于乱箭之下,又遭万仞伐身,几若凌迟之刑,身无完骨,暴尸于野!而那书生曲晏,虽是横剑自刎,却仍受召国军卒鞭尸之刑,后又将一段血躯投入大火,连他那三尺茅屋一并烧成了灰烬!
澜庭夜宴,三十六位宾客,至此已去了四人!无一善终!该算那人计谋得逞!?还是义士们壮怀激烈!若知今日之结局,当晚夜宴豪杰,就该痛饮旨酒!大放悲歌!七弦所奏就该是《沧海月明》,铿锵宫调!惟此方可酬壮士们侠骨铮铮!方可颂英烈们赤心澄澄!——蔚璃思绪纷乱,解不清悲恨愁苦,也不知痛在何处。
侍卫们葬下尸骨,上前请问墓志铭该如何书写。她又怔望两处土丘,想着世人若遇此荒坟又会如何评说,可解其中真情厚义?又念及除她之外可还会有人前来祭祀缅怀?实是无人关问罢!两处孤坟罢了!今朝我埋壮骨,还不知他朝谁人埋我呢!
“佐山令狐熊!青峰崖季柏!仅此而已!”蔚璃简答侍卫,多说无益,情义在心,岂在史书!
侍卫们又削木为碑,以剑刻写墓文,立于两处坟丘之前。蔚璃洒酒祭拜,连退数步,行三叩九拜之礼,“南召风篁,东越蔚璃,拜谢令狐兄、季兄,侠肝义胆,舍命相救之大恩。落坟于此,以安游魂。他年今朝,风篁蔚璃但有命在,必奉酒祭拜,永念恩德!”诵罢叩首拜下。
召国侍卫们见如此,皆随她身后倾身跪下,一同参礼祭拜。
行礼完毕,蔚璃又抱起泠泷琴,直坐在地,挥手拨弦,一曲《沧海月明》祭义士之魂,亦是祭往昔岁月!再往前去,此身已非昔日身,此情无关昔日情,冷冽冽一秋枯寂,呼啸啸换了天地!再向前,此身成钢,此心成冰,待了却了此生恩怨纠葛,转身必往青山归去!
四名侍卫肃立一旁静闻琴音,只觉铿锵之间别有幽恨,扯弦击板实悲愤难抒!四人面面相觑,不解这位太子妃恨自何起,恨向谁生,也惟有恻然悯之,无从劝说。
一曲终了,蔚璃起身而行,侍卫们或抱琴,或提剑紧随其后,有人问说,“可要渡江向前。”
“来不及了。”蔚璃答说,远处传来马蹄动地之呼啸,此样烈烈行军她已是多年未见!
侍卫中也终有人觉出异常,抱木细听,惊诧道,“至少有千人沿河岸奔来!且都是铁骑重甲!”
蔚璃握手中剑,看住四人,“我知子青赠我必是上等极品!诸位皆召国一等一的武官侍卫!我信诸位可以以一挡十,甚者拼得一死也可以一挡百!然当下不只百人!数千重甲,非尔等能挡!蔚璃恳请诸位——就此止步,莫再为小女子失了性命!莫使这郊野再添坟茔!否则,蔚璃实无颜面见召国王室,无颜见我夫君子青!”
四名侍卫各有惊怒,“璃公主此言岂非羞辱我等!我们皆王之死士,拼死以效君命!手中但有剑在则必要战至粉身碎骨!焉有见强兵而退避之理!”
“我等若弃璃公主而去,又何颜参见王上,何颜参见太子!”
“就是不论死士之责,只凭我等仗剑男儿,又怎能弃璃公主一个女子于荒野中,铁军下!”
四人皆振臂忿忿,无人肯退。蔚璃无奈,叹一声,“只怕今日,诸位要陪我蔚璃葬身于此!”
出了树林,水岸边果然已是重重铠甲封了去路,旗帜猎猎,扬起一个威风凛凛的“莫”字。
金戈列阵中,飞马纵出一员黑色盔甲的小将,扬剑立马,冲蔚璃等人呼啸,“尔是东越蔚璃?可知我是何人?”
蔚璃放眼兵马压野,少说也有一千兵力,凭是怎样拼杀也难再进半步了!身后密林疏落,也非是避难之所!何况秋分之约即在眼下,若再不入帝都,或者天子被杀,或者玉恒遭难,都是大势崩毁之险!
那黑甲将军见蔚璃不应话,又催马向前进了几步,大声喊道,“我乃上将军之长子,莫昂是也!奉父帅之命,擒拿朝廷重犯蔚璃,迎传国御玺归朝!”
蔚璃依旧不应,如莫昂这等小贼,实不屑一顾!当年在东海与莫家交锋,被莫家斩杀东越王军数百,时为莫嵬、莫嵩领军是也!此莫昂不过是官宦之子,庸碌之辈罢了!
“问你话呢!”莫昂又不得应,便有几分焦怒,“东越蔚璃莫不是哑的!本将军实话告诉你,我二叔已然大破柏谷关,杀你守将数人,随时可兵发越都,灭你蔚族!你若识相,现下交出御玺!本将军还可收你这亡国公主做个侧室夫人之类!反正是你放走了帝姬,毁我大好姻缘!再者,你身后那几个,也可赐他们全尸,就地埋葬,免受野狗撕咬五脏!”
柏谷关被攻破!?蔚璃一阵头晕目眩,一干守将莫非都已殉城!?王都危急,王兄如何?
“璃公主,擒贼擒王,我等寻机拿下此人,或还有回天之力!”召国侍卫回身悄悄谏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