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朝史记》载:太和十六年,时值酷暑,莫嵬杀帝妃以慑天子,企九锡之礼。天子迫其淫威,拟封王诏书,欲加九锡。然诏旨待发,玺印不见,合宫搜寻又斩杀无数,仍未得。皆言:为东宫所携。彼时东宫自越境还朝,吉凶未卜。
帝都九阳城,地处平原中心,临洛水而建,以雍山为阙,城阔百余里。
天子宫阙九霄宫,处帝都之心,筑高阶之上,朱楼碧瓦直入云霄,水阁环廊漫延幽谷。
宫阙九重,高阁百尺,此地当是天下所望,万民所仰,是臣工忠心之所向,君王治政之所在。然近来风云突变,莫家霸权欺君,于帝家宫闱斩杀天子妃嫔,此事不只使天子惊骇,更使朝中臣子惊惧愤怒,一时间宫阙九重俨然成了天家幽禁之所,高阶百尺亦成了臣工止步之界。朝堂上虽也有怒目数计,然肯直勇护君者却是寥寥。最终也只落得个天子被囚深宫,臣子呆立高堂,两下望不见,各自求苟活的局面。
首辅大臣,丞相齐谡,平生都是审时度势、伺机而动,而此间他正站在九霄宫楚阳门外,举目望着高墙森森,琉瓦烁烁,心下委实难息万般忧虑——今日送女儿入宫晋见是否应天时地利人和?是否能避开莫家淫威而顺利抵达东宫?又是否此时攀附东宫仍是兴室耀楣之举?
对于近来宫中变故,齐谡也是又惊又惶。他虽然也知近年来天子体衰病弱,甚是可欺,而又正值东宫离京往越国观礼之机,他以三朝元老之身位立朝堂之上,可谓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居极品不可一世也!这半年来着实威风耍尽,荣光赚足!可是就在他以首辅老臣醉享荣华时,谁成想那莫嵬竟敢提剑入宫闱,与天子三言二语不和竟手起剑落,削去了两位侍驾帝妃之首级,使得朝野震惊,上下惊骇!
虽说天子可欺,可也不能欺之过甚啊!齐谡恨恶此样人物愚不可及!可也惧怕他手中万千铁骑杀伐无忌!齐门之下毕竟多是文人士子,凭笔墨砚台又怎拼得过弓弩剑戟!据报莫嵬之弟已然领兵五万围困柏谷关,莫氏之野心——或取蔚族而代东越之王,或挟太子以令天下封侯!
此样危局,可不只是太子归朝艰难,是眼见这大势将崩,玉室将倾,就要天下大乱啊!这样关节,他齐门又该何去何从?!
齐谡深深叹息一声,亦是为难这世袭荣华该往何方去求!曾经平生所望就是能嫁女入东宫,先为太子妃,再做中宫后,如此他颖川齐门也将荣升为皇族外威,再二三代后必将贵为皇室宗亲,而齐门血脉终将会封侯称王——岂不胜过位极人臣!
位极人臣终是臣啊!齐谡心下苦叹:不知多年所谋可否于今日成就?宣召入宫的旨意是昨夜深更由太华殿发出,太华殿为天子所居;旨意上说:由襄贵妃接见齐女,襄贵妃是为新晋位的嫔妃,有统理六宫之权,由她接见必是在替东宫选妃——这分明是皇室向他齐门求助啊!
只是那东宫至今仍无音讯!这位皇子若不能平安归来……齐谡想着不免叹息更重一分——那便也万事皆休了!这宫阙九重当真要易主不成?!
时值残暑将尽,早晚渐有凉风,然这正午时分依旧有烈日灼头,举目再望碧空如洗,竟一丝云彩也没有!真真如炙如烤!丞相齐谡紧皱着眉头,一双炯目愈发矍铄有光,那因常年劳心熬神而瘦骨棱棱的身子亦愈显精明。
他回头扫过身后随来的几个儿子——长子齐文,实不能文矣;三子齐义,实不堪一个义字;四子齐正,倒是生得端端正正,若不开口无人知他愚蠢;五子齐由,确是个自由散漫之流,实无可望矣;六子齐可,还可以罢……可怜了七子齐为,惟一一个天资颖慧又勤勉好学的儿子,无论相貌亦或行止都最像自己的儿子,却是幼年夭折!实实痛煞人也!余下这些文不能著千古文章,武不能拓土封疆的庸碌之辈,让他这个老父也惟有望之兴叹啊!
若说痛失幼子乃平生恨事,那么再得娇女便是此生之万幸!齐谡是在近半百之年才得了这么个乖巧女儿,虽说是庶出,可是生得清秀明艳,又有敏慧才思,性子也是极温婉可亲的,实实的叫人愈看愈爱!
齐谡对此幼女十分爱重,视若明珠般珍护,当了仙子般供养,自小便是聘请了帝都里最负盛名的琴师、棋师、书家、画才为其教授各样才艺,更是搜罗了天下奇珍异宝供其增长见闻。在帝都之内,但凡贵胄望族、名人雅士无不知齐相有女——此女貌美胜过瑶池仙,才高不输太学士!传闻此女——拨弦可动松雪,落棋能惊风雷,舞袖妒煞月娥,泼墨能拥江山!
便是此样才貌双全又兼贤淑知礼的女子,不入东宫岂非有负平生!——齐谡想到这个娇女儿便是满面笑容,倒把方才的愁思忧惧去了大半。
长子齐文在一旁窥见家父眉头渐展,忙趁机上前攀谈,“小妹被接进内宫也有半个多时辰了,如今一切都安然无恙,想来那莫家并不敢与我齐家做对!莫嵬也知父亲门下弟子千人,朝中文臣学士莫不是父亲门生,他敢动我齐家,便是与天下万万众士子为敌!他莫家纵有铁骑十万,还能杀尽天下文人不成!”
齐谡觑他一眼,漠然道,“当初天子也这样说——他莫嵬纵负剑入宫,还敢斩杀皇族不成!结果如何?——你也看到了!你可数得清迄今为止莫家杀了多少宫中妃娥?”
长子齐文顿时怏怏,四子齐正又趁机上前献媚,“父亲大人之谨慎是为‘小心使得万年船’!我等封官进爵,齐家列名史集,靠得可就是小妹今时入宫一朝了!怎能不竭力护持!要我说单凭二哥领东宫禁卫迎于凌霄殿还不足以彰显我齐家威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