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玄蓦地一惊,回首看见夜兰也是一脸惊诧立在堂前。
“兰弟……”他仍在恍惚中,目色怔怔,“我寻到比你画得更好的……”却不知为何,犹如硬物哽喉,声音变得沉闷沙哑,“她……命不久矣?你,可知道……”夜兰慌得跌跌撞撞奔至案前,一把夺下他捧在胸前的锦囊,低声警劝,“二哥疯了!此是殿下笔墨!你也敢偷!何况画得还是越长公主!……”
“还我!”夜玄又一把夺回,还将夜兰推了个跟头,“你日夜伴君可曾听到甚么?为何会有这样诗词?”他手指桌上画墨,指尖频频颤抖,心思早已凌乱不堪,“甚么叫‘春水诀别,秋霜埋骨’?甚么叫‘南风熏无力,孤魂向萧瑟’?她要死了吗?我前些日见她还好好的,怎……怎么就……莫不是那太子存心咒她?!”
夜兰也顾不得跌得肩骨生痛,忙又扑上来低声劝告,“二哥且小声些。此是澜庭,内外皆是耳目……璃姐姐一直病着,汤药针石不断,可也总不见大好,所以殿下心焦,偶尔一念悲切也是有的……这些先不管他,殿下还在后堂等二哥面君呢,二哥可知殿下为何召你?”说着撑力扶起夜玄,又要夺他手中锦囊,却被夜玄深深埋进内衣怀里。
夜兰更添恓惶,“偷盗天家之物可是杀头重罪?二哥何苦?!……”
“你知他召我来是为何事?”夜玄根本不理会甚么天家之论,径自问道。
夜兰苦皱眉头,见他如此恍恍不定,便知前途凶险已然无计可施,“二哥不该去参加璃姐姐的选亲!此事只怕惹殿下不悦,听闻今日还诏了澹台少主入见……”
夜兰絮絮念念,并不知夜玄早已为蔚璃危笃之势而心神凌乱,对他所言置若罔闻,对自己身处何地、要往何方更是半晌不曾醒悟。
凌霄君显然料知必是此样情境,此间正偎倚凭几,半是怜悯半是哂笑地望着魂不守舍的夜玄,也无意苛责他不曾行礼参上,反是呼令元鹤置席摆座,又令看茶。
夜玄怔怔坐了,举头望一眼主位之君,此情此境好生熟悉,恍然忆起那日大雨奔来,就在此地,就在那紫檀屏前,乍见佳人初醒,那样慵懒神态,洒落风姿,还真真是好一幅美人春困图……他定定瞠目于紫檀画屏,好似那后面随时又可能再转出一位伊人来。
凌霄君为他这般痴态也是微微惊愕——当真情深至此吗?莫非当以大患除之?
“玄公子近来安好?”他略以寒暄作序,试图醒其心神。
夜兰也紧扯兄长衣袖,小声嘱告,“殿下问话呢,二哥小心回答!”
夜玄这才有半分警醒,顾看左右,竟有满堂金甲侍卫,执剑站立两侧,罩起层层肃杀。他立时醒了几分,才知身在险境,可出言依旧狂傲不羁,“殿下召见是为何意?莫不是要以威武之师吓退我等?夜玄虽无大才,但有赤心忠胆,今生之志,惟是以阿璃为妻,宁死不负。殿下纵使千刃剿杀,亦难改夜玄之志!”
一语惊四座!当下虽无四座,可是夜兰在侧闻听此言早已吓得面色苍白,元鹤元鲤侍立左右更是惊得瞠目眈眈,满堂侍卫亦有人忍不得侧目来看。
惟有凌霄君,虽有一丝讶然,却如鸿影掠池,倾刻消逝,待众人举目来望,所见依旧是清淡淡一缕浅笑,“公子志存高远,还真真是……”他手过眉稍,拂去眼底轻蔑,亦拂去一丝幽愤,“原是我忘了,明日乃越安宫选亲吉日,此刻召公子来见……还真不是甚么良辰吉时呢……”
夜玄将信将疑,这位太子会忘了明日是越安宫选样吉日?!骗鬼啊!忽又想起廖痕数日来所议关于天家玉氏之言,甚么“静水流深”,“城府似渊”,“心机万端”……全是指他诡计多端而言罢!
“请公子前来不过是忽然想起一事,想请教公子,公子如实答了,便可回去筹备明日万端……我与璃儿多年情义,如何能坏她好事……”凌霄君讲来幽幽淡淡,犹如闲话家常。
夜玄仍旧狐疑不解,心底仍念着廖痕近来教导,才恍然醒悟何为牵全局造大势,这位太子一言一行都令人无法琢磨,莫说与他争城争地,就是能守住阵营只怕都是妄谈,“殿下可否容我先问?”
凌霄君不掩讶疑,带笑觑看,“玄公子……似与往日不同?近来可是结交了新友良师?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竟与蔚璃是异口同声!夜玄心底恨道,面上却强作镇定,“殿下可知越长公主病况如何?是否……是否已病入膏肓……命不久矣……”故此特召他前来问罪,是为替她杀伐惩治吗?
凌霄君微微蹙眉,显出一分苦恼九分冷漠,“玄公子哪里听来的谣言?”
“我……”夜玄将要答是前殿看画猜测,又想到怀中所藏万一为此被他搜去倒也万分惜憾,便瞪着眼苦想慌计,偏他又不是善于扯谎胡诌之流。
凌霄君撑一丝笑,无意再与他闲话,“本君召你是另外有事要问——公子赠璃儿的白露马,乃是昔年本君赠与帝姬的寿辰之礼,帝姬生在仲春三月,故以‘暄儿’命名此马,取春风暄和之意……”
在上讲来漠然,在下听得茫然,惟有侍陪在侧的夜兰听得心惊骇然。
此是要质问九犀山遇刺、帝姬走失一案吗?!夜兰先前已受“高台夜审”之吓,此间更是为自家兄长心惊胆颤,亦为夜王族之兴替忧心忡忡,不等凌霄君讲完,便冒然扑出,跪伏在地,声声央告,“殿下明鉴!二哥断然不敢行刺天家!断然不会抢掠帝姬!此中事由当另有来头!求殿下明查!”
夜玄依旧听得云里雾里,怔怔问道,“白露马原属帝姬座椅?帝姬远在帝都……何谓走失于九犀山?她走失九犀山与我何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