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玄闻言挑眉看她一眼,不耐烦道,“有事说事,少来假意殷勤!”
廖锦书与他相处多日,早已熟识这位公子脾性,并未介怀他粗言厉语,只退身向后恭恭敬敬行了一礼,直言道,“锦书有事拜求公子。”
夜玄嗯了一声,仍胡乱翻看眼前诗集,似等她开言,又似无谓她开言与否。
廖锦书自知此身飘零卑微,惟有赔笑进言,“奴家本是卑贱之身,幸得公子收留,免去此生飘泊之苦,锦书感念至极……”
夜玄听至一半已然皱眉,掷笔推卷,将要呵责她啰嗦,偏烛火煌煌下却见她面熏若桃,眉弯似柳,份外清丽绝艳,一时又念及她素日里的温柔体贴,乖巧颖慧,倒生起几分怜惜之意,便倚进席榻,招手示意她到怀里来。
锦书羞涩吟笑,移步至他身前,在他膝上偎坐了,柔声道一句,“谢公子。”
夜玄最是爱她安分守己知进知退,此间更喜她柔顺可亲,逗趣言道,“我还不曾应你所求,你谢甚么?”
锦书笑答,“公子不知:主君好颜色,奴家心安若。公子肯柔肠暖语,奴家自然该感恩戴德。”
夜玄愈发大笑,拥她入怀,赞叹道,“锦儿若是男子,当是我幕府贤臣!我知你是婉言笑我终日里凶颜怒色,我若和颜悦色,尔等也能自在随意,可是此意?”
锦书笑而回赞,“公子颖慧通达,一言一辞皆见省悟,此是圣人之德。”
夜玄笑颜大开,摆手道,“罢了罢了,你我也不必再互相吹捧,你且说——到底所求何事?”言罢又补一句,“只是休想为那盛奕做说客,你若也敢来嘲笑本公子作诗写赋,我便剥去你这身华服将你丢去街上!”
锦书慌道,“奴家抚弦吟唱之辈,怎敢僭越。所求……只是想公子再收留一人。”
夜玄见她谨慎小心,尤见可怜,又哄笑道,“莫不是有姐妹来投?那本公子可是爱莫难助!女色之事,非我所爱!收你在房中也不过是感念你在我落魄遭难时不曾弃掷之德。若是你姐妹,赠些银钱倒是有的……”
“非是姐妹,”锦书急忙回道,“是我兄长。”
原来廖锦书原名廖锦,祖上亦曾是诗礼之家,奈何中途有变,家道败落,才至流落江湖卖唱为生。而其在世尚有一至亲兄长,名唤廖痕,昔年家破之时亦为生计所迫而背井离乡。只是未想阔别多年,那日召国公主抵临越都,举城出而望之,竟使他兄妹重逢于异国他乡……
夜玄只耐性听她讲述个起始,便直言应道,“原是这样小事,何至你如此啰嗦?”说着便提笔在纸上写下“上宾”二字,递给廖锦书,“你去找驿丞,令他按你心意安排诸事。”
廖锦书实是感激涕零,起身来又拜又谢。她原以为前些日馆中不知为何故遣走那许多府臣部将,今时再难收容她兄长一个外人,却未想这位公子如此痛快就答应了,还赐以“上宾”之礼待之,如此连收他兄妹二位飘零孤苦之人,又怎能不使她感恩戴德。
夜玄却是无谓甚么上宾下客之礼,他不过是想尽快结办此事以继续专意写他递往越安宫的书信,所以也无意廖锦书怎样拜谢,挥手驱道,“去罢去罢,只今晚莫再来扰我!”
廖锦书欣欣然转身要去,行至门前又脚下迟疑,思量片时回身又问,“公子待我兄妹有收容之恩,锦书不知当何以为报,可否……”
“啪!”夜玄猛地一拍桌案,显然已不耐她耽搁啰嗦,“好生暖床便是你报恩了!再要啰嗦,一并赶了出去!”
锦书又羞又急,就知他耐性有限,或许不该多言,可又想他终日郁郁苦闷全是诗文不通之故,遂犹豫再三还是斗胆再言,“兄长曾拜师琢湖程家门下,学过诗集典赋,也略通词律曲调,或许……或许可助公子绵薄之力……”
她战战兢兢讲完,夜玄却早已眸色绽光,“程门弟子?必会作诗喽!你不早说!虚耗这些个时光!人在何处?本公子亲往迎之!”
廖锦书之兄廖痕,原是营丘廖氏子弟。廖氏一族曾世居中原天子之境,先祖至父辈皆做过皇朝臣子,满门子弟更是拜在程门求学,也算是书香门第。直至廖痕父辈时,因其师门琢湖程家在青门一案中忤逆天子,有护持青门之言辞,为此被天子逐出中原,贬谪北方荒凉之地。
而程门之下一干门生弟子皆受连累,或遭贬谪降职,或被废黜流放。廖氏一家便是其中受累而被抄家流放者,廖父死于流放途中,廖锦被卖为奴,惟有此廖痕,幸得程门暗中扶助,捐得十金以赎其充军流放之罪,算是为廖家保住一支血脉。
而这廖痕为家道衰败没落一直心有不甘,被赎之后仍拜师程门之下,苦读圣贤策略,研修史集法典,日夜参悟政论,想着总有一日再入帝都,再领官印,为当年事寻个说法!
可是等他学业稍成再入帝都求仕时,天子之政已为莫齐两家把持,非莫氏齐家之亲族门生,旁人根本毫无机会跻身朝堂参政,更不要说觐见天家阐述治邦宏论了。如此这廖痕在帝都虚晃了数年,竟无路可进。一时又听闻东宫太子为贺越王之婚而摆驾东巡观礼于越境,帝都内凡存志治世,安心为民之才皆相互传告,互相谏言:何不往东行?追随储君鹤驾,但求一见!
故而廖痕便也来了越都。可仍旧时运不济,几回递贴拜会于澜庭均未得召见。渐渐便至囊中羞涩,偏大典愈近都城物价愈涨,及至他已无力负担一日三餐并晚间一宿。正是这时,幸得与亲妹他乡重逢,只好前来投靠。
夜玄知廖痕是程门弟子,心下欢喜了得。倒并非为程门之盛名,只为程门之下皆诗礼大家,随手拈几片诗词借几章典故修函一封,于他们而言总不算难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