蔚璃听罢也是又笑又气,这夜玄还真当是祸患无穷。又想慕容苏行事向来谨慎克制,如何会事先未向自己言明便自作主张往越国大狱中投毒杀人?此非他一贯行事风格,猜想他多半是为着厌恶夜玄而行恐吓之惩。
“一盏香?”蔚璃笑问盛奕,“十二个时辰之后毒发身亡?你没有听错?那你家公子现下人在何处,境况如何?”
盛奕忙答,“在狱中时便已陷昏迷,后来回至驿馆,也不敢胡乱用药,只灌了些米汤之类,倒又见醒转,可依旧无甚精神。自言四肢乏力,神思茫然。”
蔚璃忍笑,想那夜玄多半是为毒药所唬而非为毒药所伤,又向盛亦道,“将军先回罢。此事我已知悉。待天明时分,我即派人往慕容少主那里求取解药为公子送去。你且安心。”
盛奕为她行事之爽利言辞之豁达又是讶异又是感念,一时问道,“所以不是长公主要惩戒公子?以毒杀他?”
蔚璃不由冷笑,“我要杀他何需用毒?青袖的剑法相信盛将军已有见识,试问你西琅男儿几人能挡?”
盛奕摇头,莫说西琅,只怕四境之内也难寻敌手。竟是自己小人之心了!
蔚璃只觉自己素衣简服,深更寒夜踏月而来,为得本是故人箫声,未料所言所述还是那惹人厌恶的夜玄。又想自己所盼之君本就是尊贵之身,他自己更是孤高自傲之人,又如何肯屈尊降位来这长街捧箫而吟,只为博她欢心亦或一诉相思?原是自己残梦未醒自作多情了!想想又羞又惭,与盛奕一礼,转身要回。
却又听身后盛奕唤道,“长公主,可认得红葉姑娘?”
蔚璃止步,重又回身顾看,带笑直言,“将军所吟之曲当是红葉姑娘所授?”
盛奕略带窘迫,“是。我知此曲乃凌霄君为长公主所作……”
蔚璃摆手,截断了他的话,“此事且不论。将军既然问起红葉姑娘,我只答你红葉姑娘。她曾是帝都太子东宫里最好的乐师,琴箫钟鼓,样样皆精,更难得是一副清喉宛转,音如天籁。东宫凌霄君但得新曲,非她弹奏试唱不可,几曾引以为在世知音。只未想与将军一朝乍见,她竟弃绝所有而随了将军远走。纵是凌霄君百般挽留亦难改其志,倒使这位君上为之惜叹多年。”
盛奕听罢强笑一声,“原来长公主与红葉也是相识于东宫。我早该想到。”
蔚璃怜他神色黯然,却也怒他心意不坚,“盛将军是要向我问红葉下落?她随你去了,且去之决然,你既招她又何故弃她?”
盛奕面有悲戚,亦带愧色,连连苦笑,终长叹一声,“是盛奕无能,未能带她还家。我也曾想与她携手白头,护她一生安好,奈何家父以她出身歌姬并非宜家宜世之女为由,不准她入盛家。我虽力求,但仍难见容于族人,无奈之下惟有带她远走。未料此事激怒家父,他使宗亲追我们至南国,多番斥责,又言已于家中立约娶妻之事。红葉见之闻之,许是羞愤难当,又许是忧心我会负他,竟留书函不辞而别。我苦寻多时再未遇见伊人影踪。后几入南国,终听闻有歌声佼佼者为情所伤而投楠江,我只当她已辞世,特于楠江畔立她衣冠冢。未想那日淇水畔闻见长公主箫声……”
“你当是故人归来?”蔚璃问道,“所以弃了林中士卒,失魂来见?”
盛奕苦笑,“长公主既知此曲必惑我心,想来也当知晓红葉身世之一二,故盛奕特来厚颜相访。”
蔚璃笑笑,不掩清冷,“去年冬月,我有故友来访,酒宴之上言及天下歌者之最,故人言:他曾于南国遥城遇一歌姬,其琴箫之艺可谓无双,又有莺喉凝泣,歌而彷徨,使人闻之落泪。问其姓名,歌姬自言无名。”蔚璃言至此处稍顿了片刻,见盛奕神色微动,愈见悲戚,下面的话几不忍再言,思量片时终还是又道,“友人言:歌姬身边尚携一稚龄女儿,未足三岁,唤作无心。只可怜与之久处而未见其发声。友人不知是其身有疾,还是为娘不肯教识。只一别之后再无音讯。”
盛奕闻听此节早已红了眼,一时喃喃,“君既无心我亦休,沦做天涯无名客——此是她临去留书……她终还是恨我心意不坚……”说时声已哽咽,再未能言。
蔚璃也是不忍,再次作揖致歉,“蔚璃实无意惹将军伤怀。那日淇水畔为助兰公子阻尔等伏杀,实是不得以之计策,还请将军恕蔚璃冒失之罪。”
盛奕摇头,趁机悄抹眼角泪痕,“我当谢长公主坦言相告才是。”
蔚璃怜道,“将军后来可曾娶妻?何不往南国去寻她?念其膝下幼女,想来盛老将军或许会网开一面,纵是使她为侧室也好,终能使她得安身之所,好过她母女飘零天涯。”
盛奕凄然一笑,“其一,家父为我这些年来不肯娶妻之故,气得一病不起,去年冬月寒天时已然薨逝。族人愈发不肯见容于我所念之人。其二,红葉心高志傲,性情刚烈,心不容疑,眼不容瑕,她又怎肯屈居侧室而换取衣食无忧。”又是一声凄苦长叹,感念道,“不过长公主善心,盛奕先行谢过。待公子这边诸事安妥,我必往召国再寻她母女。再谢长公主坦言相告之恩。”
于是二人于宫墙下作礼道别,各怀戚戚,转回归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