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门郊野,夜玄与盛奕一夜未眠,一个苦心劝谏当率众归国,一个则执意要入城看个究竟。直至东方泛白,晨曦渐现,众部将悉数醒来,看见坐在路边黯然落魄的二人都大为惊叹,还以为是为入城之事惆怅至此,有人上前慰言,有人又乱出主意,其中一位覃姓校尉扬声说道,“这又何难!索性攻城进去,直打到越王大殿,刚好看看那东越蔚璃是否有传言一般生得三头六臂!一个小女子,我还不信了……”
“住口!”夜玄与盛奕几乎异口同声,向着覃禄喝斥,夜玄又指他骂道,“再敢胡言我先斩尔头颅!滚下去!”一言骂得众人禁声。
远处有城门开启声,又有马蹄疾驰声,由远及近。
夜玄闻声起身,向盛奕道,“此是我与蔚璃私仇,与尔等无关。你带他们退后。总不能全折在这里。”
盛奕无奈苦笑,“东越蔚璃岂会有私仇!她身后是东越十万铁骑!”说时与他并肩而立,看着一骑飞驰,诧异道,“为何只一人来?”
飞骑至前,还是昨夜那青门女子。勒缰扬蹄,翩身下马,杀气凛凛走向夜玄,一面挥手拔剑,一面泠泠喝问,“请问公子,国书因何而毁?”
夜玄本还想问她越安宫情形,只是见她这般气势汹汹,便也猜到必是情形不妙,那蔚璃真若就此死了,还真是憾事一件!不觉心意灰灰,只冷笑道,“只你一人?若要兴师问罪未免太小看我西琅男儿……”话音未落,忽见一道剑光瞬间划进咽喉,惊骇之下退步急撤,那边盛奕早已挥剑拦上。
琅国将士全不知是何状况。如何来个小女子先问国书因何而毁,还当她是奉越王之命来迎他们入城的,未想倾刻间竟剑舞银蛇,大逞杀伐之意!到底所为哪般?一时也容不得他们多问,武将们纷纷拔剑横枪直冲上来护持他们的公子。
盛奕本还庆幸,以为只青袖一人前来此事当还有回旋之地;只待拔剑相向混战一团,盛奕才又悔又怕。他才明白何为真正的青门剑法!若说淇水畔蔚璃所舞之剑是为撑起一世繁华,而眼前青袖的剑势便是要直指荒凉死地。其剑势之凌厉,杀伐之果决,直杀得琅国将士七零八散,狼狈不堪。数十人围成的合攻之势,在她悄然几回的剑锋游走之下,倾刻瓦解,伤残过半。盛奕忧惧,又岂是她小看了琅国男儿,分明是琅国男儿小看了青门女将!再如此下去,又岂用越人倾全城之力,只一个青袖便可使夜玄一众全军覆没。
青袖一剑飘游,杀退半数琅人,抽剑回身,颂喝道,“我今日只杀夜玄一人!尔等退后尚可保得性命,再若护他,一并斩首!”
夜玄顾看左右,才不过片刻之战,部将们或是抚伤慰痛,或是丢剑弃枪,各种狼狈已然不堪入目。他虽在众人护持之下不曾重伤,可衣襟袖袍却也是剑痕数道,偶见血印。当下也顾不得理痛,只提剑喝令身后诸将,“所有人退后!此是我与她私人恩怨,生死自负,不涉他人!”
他身旁将士又哪里肯弃,皆慷慨陈词,“岂有这样道理!我等皆以公子为主,强敌面前岂可后退!”“说得是!这越女着实骄狂!我等当合力教驯……”言尤未尽,忽见一道寒光飘来,直入咽喉,那妄语二人只觉颈上一抹寒凉,丝丝痛意,惊惧之下彼此顾看,但见对方颈上一丝血线贯耳入喉,触目惊心!好在只伤肌肤,未及筋脉。若是那剑上再重三分便是割喉之殇,再重七分,当真会取了项上人头!
夜玄见之也是又惊又怒,擎剑指骂,“果然越女刁蛮!有其主必有其奴!你可知他们都是我王钦点之使臣,你竟敢……”
“莫说王这使臣,若然长公主性命不存,就是你西琅王室本姑娘也要一并杀之!”言罢举剑又刺。
盛奕深知大事不妙,青门剑法远胜他所知所见!再如此缠斗下去只怕他君臣都要葬身此地。此回待看她利剑劈来,横剑上前拦下锋芒,忽探左手牢牢握住剑刃,央求道,“姑娘且慢!容盛奕多言一句!”
青袖有意抽剑,可盛奕偏弃了长剑,索性双手握上剑锋,一时鲜血漫延,染红霜刃。青袖终究未忍,立目看他,“盛将军,我敬你盛家威名,不与你为敌,还请退后!”
夜玄也上前呼喝,“盛奕放手!她要杀要剐,我一人担了,与你何干!”说着伸手去拉盛奕,被青袖抬起一脚踢在腰间,一时失力,险些跌倒。夜玄恨得又要冲杀,被盛奕大声喝住,“公子!当知此地何处!身负何职!岂是你一人性命!”回头又央告青袖,“青姑娘,盛奕少年即慕青门将名,多听祖父、先父讲说青门之功,今日得见实三生之幸。恳请姑娘可否念及青盛两家世代相惜之情,念及越琅两国政务邦交之利,先恕我等不敬冒犯之罪。盛奕有幸曾与长公主淇水相遇,知长公主乃慷慨磊落,宽和大度之人,必不会以小恶而治大罪,也请青姑娘能念及长公主之仁,莫以杀止恨,引两国战事……”
“盛将军,我今日若不杀这夜玄……”
“青姑娘!”盛奕忙阻她狠话,躬身又劝,“姑娘若定然要杀,盛奕愿代公子受罚!只求姑娘能以大局为重,莫使东西两境突起狼烟,使两国百姓堪临战乱。”
听盛奕所言青袖挥剑之意便有几分犹疑,想来也不是不无道理。夜玄终究西琅公子,真若一剑杀了,琅王又岂会罢休!若为此事引两国开战,那岂非是陷长公主于不义。可若是不杀夜玄,当真心头恨意难平!正左右思量间,却闻马蹄纷沓,转目见一队骑兵呼啸而至,为首之人正是守城将军蔚琥。
蔚琥冲马上前,扫视当下,肃然请示青袖,“青姑娘,我在城上远远即看得如此,若然是乱民搅境,又何劳姑娘动手?只管吩咐我等将其拿下便是。”
“是是是,”盛奕连忙接言,“我等乱民又何须女将军仗剑!先时冒冲城门已然得罪了蔚将军,今日又对青姑娘不敬,实在有罪。我等愿凭蔚将军处置,逐之擒之悉听尊便!”
“盛奕!”夜玄一旁大叫,“你疯了,何惧她……”
“夜玄!”盛奕又恨又急,直呼其名,转目怒视,“可是要我等陪你赴死!”
夜玄虽恼怒非常,可也自知当下处境。若落在蔚琥手里最多是下入地牢,若是被青袖盯住则死期已近。再看看身后伤残过半的将士们,心知入地牢总好过赴黄泉!
而青袖见蔚琥率兵前来,一时也不肯乱言,倘若军中皆知长公主为琅国公子所伤,莫说当下夜玄性命不保,只怕明日当真是要兵发西琅了!扫一眼盛奕,不由喝令道,“还不放手。”轻抖腕臂,甩开盛奕。回头向蔚琥言道,“你来的正巧,这些人凭一纸焦书冒充琅国使臣,又聚众闹事。你带人先将他们押入地牢,也不需惊动旁人,待我回明了长公主再议如何处置。”
蔚琥本就知道夜玄一等先前所为,出于谨慎起见不曾将其治罪拿办,只未想这事倒撞进了青袖手里,一时倒也为他们时运不济颇为感叹,并不知这其中还另有悬案,只是依了青袖所嘱,命人将这群所谓的西琅使臣一并押解入狱。
而夜玄穷尽平生所识,才不曾料想有朝一日自己堂堂西琅公子会被下入东越地牢!
那地牢为何方圣地!想他叱咤西境,此回往初向东行竟落此境遇!当真遇人不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