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陛下命令秘密彻查,但是内阁几位大学士已经透了口风,方应丛这官是做不下去了,看在淑妃的面子上没有更严重的处罚。最近几年陛下是越来越多疑了,老臣是担忧,这终有一日,也疑了老臣却牵连了娘娘和殿下啊。”姚广清说。
游鸿吟这才明白,这位一直精神矍铄、工作精神充足的外祖父怎么会突然病了几日,原来是看出杨简这个皇帝的个性,明白头顶上那个最大老板是看不得方应丛这种有名望的官员势力一直坐大的,物伤其类。
方应丛官从二品,乃六部尚书之一,家中有胞弟在拱卫京都的禁卫军中颇有权利,又有侄女身处后宫,诞下皇嗣三皇子,且三皇子杨义正颇有贤名,上个月刚入户部,得了不少夸赞。而方应丛主持了三届科举,学生旧交也渐渐入了官场,有了权利。
皇帝坐不住了。
而姚广清在尚书的位置上坐了二十多年,几乎低阶武将的选拨异动都经过他的手,和各位上将军也大多熟识有交情,两个儿子一个在翰林院熬资历,虽官职不大,但是文坛颇有名气,一个在外做知府,政绩也是不错,按理来说,可能再过几年就要高升,而嫡女则入宫同样诞下皇子,虽然这皇子平日里并不显山露水,可姚广清明白自己这个外孙不是简单人啊。
似乎桩桩件件都和方应丛差不多。
所以他愁了,告了几天假,在家中养病。
游鸿吟听完这些,有些啼笑皆非,明白自己的母亲定然不是因为母族之事心中担忧,而是另有原因。后宫的女人不关心前朝,就算关心了,也不可能想到这一层,庄妃只会拍手称快,少了个劲敌。
但是,游鸿吟不会说,他只是问了一句:“外祖父可希望动一动,再高升一步?”
姚广清没说话,不过他留着的那把小胡子,动了动。
游鸿吟微微一笑,说:“前朝因宰相制致使百官党争严重,左右宰相权利过大,压制皇权,最后导致了天下大乱,民不聊生。所以我朝废除了宰相制,弃用中书省,而是设立内阁六部制,另有御史台作为完整的监察体系,以及大理寺这个复查机构作为第三方补充。”
姚广清道:“看来殿下虽在刑部不曾动作,这两年倒也没闲着。”
“六部尚书虽已经是众多官员非常渴望的品阶了,但是外祖父心中,还是想着能进入内阁的吧。”游鸿吟说。
姚广清摇了摇头:“非翰林不得入阁,老臣从六品主事升至尚书,一直以来均在六部任职,未曾入过翰林院,所以想也无用,并无入阁资格。”
游鸿吟说:“这可说不定。”他没有说的太明,也无需说的太明。
姚广清思索一番后,道:“殿下心系苍生令老臣钦佩,但古有云,百善孝为先,殿下应当将心思更多的放在陛下身上才是。”
“尧舜之道,孝悌而已矣,此间道理孤自然明白。不过愚孝不可取,求生不可忘,无奈之下思夺生之路,乃展无奈之举。”游鸿吟道:“陛下近年以来的变化,想必外祖父最清楚,非是孤想要违逆父皇之意,只是不想父皇行差踏错,成为万古罪人而已。”
“那,殿下的意思是。”姚广清问道。
“内阁之中,虽是田大学士为首辅,但德高望重者,乃魏潜魏伏渊先生。”游鸿吟道。
“嗯?殿下想与伏渊先生见面沟通么?”姚广清不明白其中意思。
“自然不是,孤身份特殊,原本就不可与朝臣从往过密,只是想外祖父与伏渊先生偶尔可以偶遇偶遇,告诉先生一句话而已。”
“什么话?”
“沈秀光已死。”游鸿吟道。
姚广清不明所以,因为这个名字很陌生。
姚广清陌生,但是魏潜绝对不陌生。
沈秀光是焰火最后一任统领。
魏潜曾经是大理寺左少卿,在英宗也就是杨懿展的爷爷还在位的时候,他便是英宗昭文三十三年的状元郎,先入翰林三年,后直升大理寺左少卿,在英宗逝世之前,魏潜便已经升至户部尚书,这个过程此人用了十二年。后杨简继位不过三年,魏潜便已升入内阁。
魏潜是杨简曾经的老师,并且是英宗找的老师团里,最受皇子欢迎的老师,除了年纪之外,没有任何不符内阁大臣的地方,并且因文采卓绝,精明异常,纵然晋升速度极快,威望却是在内阁之中数一数二,说话非常有分量。
再说沈秀光,焰火最后收编一事是大理寺过的手,大理寺内部定然有此事的封存档案,而以魏潜的个性,当初在大理寺任职之时,必然翻阅过。
他可能也是如今少数几个知道此事的人了。
游鸿吟见过魏潜真人,但是并未交谈过,不过他知道,魏潜这个人,并非是普通意义上高官,为国为民鞠躬尽瘁死而后已,他有自己的理想和人生目标。但是他却压抑住了,因为他怕死。
杨简和魏潜这对师徒,对彼此都十分熟悉,杨简放心大胆的用魏潜看中的就是魏潜的胆子小,而魏潜按耐住自己不动作的原因就是明白,皇帝蛮不讲理的同时手中还有武装力量,说不定看你不爽了,就半夜把你弄死在家里了。说白了,他不相信皇帝会放弃手中焰火这个组织,觉得解散焰火只是个噱头,而是已经把焰火转明为暗了。
他不怕朝堂上那些堂堂正正的手段,却并不想为了和皇帝争夺话语权而无缘无故丧命。
姚广清虽然不明白这句话的意思,魏潜却一定会明白。等魏潜试探性的在杨简身上咬出一条细缝,其他人怕是就把持不住了。
谁让,杨简养出来的是一批猛虎式的官员呢,他们喜欢斗,想必也并不介意把皇帝拉下水。
而对于游鸿吟来说,都是烂摊子,更破烂一点反而好收拾。
而后,游鸿吟又和姚广清打了一会儿机锋,老人家嘛,就喜欢装装高深莫测,他并不介意陪着外祖父聊聊天,说实话,虽然他和外家是天然盟友,可若是拿不出一点手段出来,怕是人家也不会跟着你一条胡同走到底,关系毕竟还是要维持的。
拒绝了留饭,游鸿吟回到宫中,欢儿已经摆好了晚膳,虽然御膳监会送饭食,不过那些都被游鸿吟赏下人了,吃食上的事情防不胜防,他比较喜欢欢儿自己亲手做的菜式,新鲜并且安全许多。
游鸿吟刚坐下,拿起筷子的手便顿了顿,然后让几个伺候的人先下去,只留了喜儿一人。
“你耳朵可真灵,”小银子推开了房间的窗,跑了进来:“我好歹也是个武功高手啊。”
“喜儿,再添一双碗筷。”游鸿吟吩咐。
小银子摇了摇手里的纸包,说:“不白吃你的晚膳,帮你带了杏花楼的杏花鹅。”
“你又跑出去了?”游鸿吟见怪不怪。
“师傅今日特别想吃桂花糖膏,我就出去转了一圈。”小银子也不客气,他偷偷出宫晃了一圈,买好东西喂了王管事,午膳早就已经消化干净了。
“喜儿,母妃那里可查出什么来。”边吃饭,游鸿吟边问喜儿。
喜儿恭谨的回答:“不曾有什么异常,不过宫中有位粗使太监突然得了娘娘亲眼,提拔为贴身侍从了。”
“查查来历。”游鸿吟道:“时间也不早了,喜儿你自行下去先用膳吧,等会儿再过来伺候好了。”
喜儿扭捏了一下,道:“其实,奴婢想替几位哥哥问银公公几个问题,他们习武有些地方颇是想不通。”
游鸿吟说:“小银子最近没什么功夫,等事情忙完了,会再去指点的,你让他们自己先多思考思考。”
喜儿有些恹恹的说:“是,殿下。”
小银子喝了一口茶,他并不喝酒,吃饭的时候喜欢喝茶,虽然被游鸿吟说过,但这个习惯还是不改:“其实没关系,师傅最近大多数时间都在昏迷中,已经不太认识人了。我抽个空还是可以的。”
游鸿吟说:“教徒弟这种事情,你经验还太少,喂到嘴边的东西吃下去多数是没什么影响的,只有讨着要着,自己想着的东西才印象深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