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这话是无论如何都不能说的,济度声音也冷了下来:“既然如此,我等也只有冒犯了。”
“你敢?!”福临又惊又怒,下意识地往腰间一摸,可惜他惯常不爱佩剑,早在跟董鄂氏上马车后就解了下来,现在扔在马车的座位边上。
他回身想去取来,手刚摸到剑柄,就被一群如狼似虎的亲兵给跳上马车摁住了。
这年头满清八旗听的是各自旗主的命令,更何况这群人还是济度的亲兵,唯他马首是瞻,执行起命令来没有任何犹豫。
不过他们也不至于胆大包天到伤害福临,下手时拿捏好了轻重,丁点没有伤到他,只是简单把人给制住了。
就算是这样,福临也深觉受辱了,抬腿试图往摁着自己的人腿上踹,吼道:“你们敢!小心朕诛你九族!”
对方不避不让任由他踹了好几脚泄愤,仍然把人请着上了济度带来的马车。
济度期间一直在一边抱臂冷笑,他觉得福临很有意思,一边自己叫嚣着不要皇位不要荣华富贵了,一边又动辄拿皇帝权柄来压人。
不过好歹这个差事完成得还算顺利,接下来的事儿就轮不到他过问了,该是这对天家母子彼此互掐的时刻了。
济度到现在还觉得自己摊上这么个差事实在是倒霉透顶,不过他好歹还有点能用来安慰自己的念想。
——现在绝对有人比他要倒霉一百倍,过了今天,安郡王府就要彻底倒下了。
他也觉得很有意思,岳乐真心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不成,竟然妄想能从这种祸事中把自己给摘干净?
——难道岳乐觉得皇上能在自身难保的情况下,拼尽全力把他保下来?
济度盯着自己的人马护送着福临和董鄂氏离开,一把火把他二人原先乘坐的马车烧干净,方才冷笑着离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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福临紧紧搂着董鄂氏,带着几分惊慌地来回打量着所处的地方。中途他和董鄂氏闻到一股香味都昏睡过去了,醒来后就发现被从马车中转移到了这里。
福临依稀辨认出他们理当是进了宫,这里很可能是一处冷僻的宫殿。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感到有些茫然和彷徨,旋即又自嘲地笑了一下,哑声道:“想不到,朕贵为天子,回宫后竟然会被关入冷宫中软禁起来。”
在他原来的设想中,皇额娘终究是疼爱他的,是舍不得他的,她的感情更深,就意味着更加被动。只要自己闹上一闹,对方一定会先服软的。
然而现在的情况跟他设想的又全然不同,他们醒来已经有很长一段时间了,却仍然不见有人来找他。
福临此时已经完全慌乱了,又暗中痛恨孝庄对他是如此冷酷无情,把董鄂氏当救命稻草似的紧紧搂着,眼眶泛红,颠来倒去抱怨了孝庄好几句。
董鄂氏此时也是六神无主、惊慌无比,她也没想到太后娘娘竟然这般不顾母子之情,想历史上也有吕后之乱、武周之祸,莫非太后娘娘想废掉皇上不成?
两人正在惴惴不安地想着,一直都没有把孝庄盼来,倒是苏麻喇姑一脸难色地捧着太后懿旨,孤身打开紧闭的殿门走了进去。
福临见到是她,比见到孝庄本人还要亲切,跳起身来道:“苏麻姑姑,皇额娘她这是什么意思?为何把朕拘禁于此?”
“皇上言重了,太后娘娘绝无此意。”苏麻喇姑一句话就定了基调,见福临听完后松了一口气,继续道,“娘娘也是为了您着想,如今奸臣当道,妄图把您引入歧途,坏我大清根基,娘娘出面给其惩治,在事情平息前,想您在此静修为妙。”
福临顿了一会儿,猛然间明白过来她这是指谁,失声道:“安郡王乃栋梁之才,今日之事也是朕……”
他一句话说到一半,见苏麻喇姑对着自己轻轻摇头,便不由自主收了声,半晌后才讪讪道:“此事却为安郡王怂恿,但……也罪不至死。”
这事儿明显自己皇额娘气得不轻,也就是说总得找人来顶缸,不能怪到他头上,当然就得把罪过推给岳乐了。
福临也觉得这是最稳妥简单的法子来平息风波了,内心隐隐觉得对不住岳乐,但也很快放下了,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更何况自己又没想让他死,不就是背黑锅么,能给皇上擦屁股,可是岳乐的荣幸了。
苏麻喇姑连忙笑道:“这是当然的了,安郡王只是一时糊涂,到底于国有功,太后娘娘自然不可能拿他如何。”
命是保住了,因着这等丑闻不能声张,也不能削爵囚禁,就先让岳乐称病闭门,过上一两年都捞不到一件实权的差事,自然有早就看他不顺眼的宗亲们上来踩两脚。
福临此时已经顾不上岳乐如何了,低头看了看臂弯里的董鄂氏,迟疑道:“那皇额娘可说,我俩之事如何了?”
孝庄若是想责骂他,就该自己来了,却只派了苏麻喇姑来,说不定这事儿大有转机。福临放松下来,觉得自己这一闹还当真管用了。
苏麻喇姑看着他轻轻一叹:“娘娘病了。”
福临闻言忍不住冷笑了一声——早前孝庄就拿这个借口拖了他那么久,难道还以为现在第三次施展出来,他还会上当不成。
苏麻喇姑见他如此,也就没有细说下去,其实孝庄第二次就不是全然装病了,确实是身体不适、这次就更不是装的了,济度把人带回来后她就病倒了,不然说什么此时也该亲自同皇上见上一面。
她在心中叹息着,盯着董鄂氏肃容道:“襄郡王府侧福晋身染顽疾,缠绵病榻不起,今年恰逢选秀年……”
这是让董鄂氏改头换面、另外找个身份参加秀女大选,这样就能名正言顺地入宫为妃了。这也是太后病得着实不轻,加之心灰意冷之下,腾不出手来收拾她,便随着他们去了。
福临一听,大喜过望,跟董鄂氏深情款款对视了半晌,如梦方醒,对着苏麻喇姑拱手道:“多谢姑姑。”
你真正该谢的不是我。苏麻喇姑张了张嘴,却终究什么都没说。
☆、巴掌甜枣
孝庄退了一步,跟福临承诺允许董鄂氏进宫,胳膊折了折在袖子里,真闹得满城风雨那才丢人呢,现在这样退一步,虽说还远到不了海阔天空的地步,好歹也不必让她跟亲儿子完全对立了。
不过这事儿光跟福临说了不管用,还得跟真正的苦主博果尔说一声。这破差事还是落到苏麻喇姑身上,她跟福临说完,暗叹了一口气,没有停顿,就捧着太后懿旨赶去襄郡王府。
博果尔对她倒是十分敬重,特意出了书房迎接不说,还是笑脸相迎的,客气道:“都是我等小辈荒唐,让姑姑受累了。”
苏麻喇姑也是当真不想接手这个费力不讨好的苦差事,可谁让太后娘娘最信任她呢,这事儿除了交给她,也当真选不出第二个人了。
她是带着几分愧疚而来的,毕竟夺下身子搁谁身上都不光彩。要博果尔是平民百姓,那自然无妨,可关键人家是皇上唯一的亲弟弟,董鄂氏大小算是半个弟媳,扯上血缘关系就太难看了。
都知道襄郡王恼了连皇上的脸面都敢打,苏麻喇姑已经做好了坐冷板凳甚至吃闭门羹的准备,没成想对方这样客气尊重。
苏麻喇姑是自小服侍太后的,地位尊高,可仍旧是个奴才,别人把她捧得再高,她自己稳得住,心知肚明自己所处的位置。
所以对博果尔的笑脸相迎,苏麻喇姑多少有点受触动,被他迎进书房后,沉吟了一下才道:“这段时日,害得你受委屈了。”
本来是谁都看好的天家贵胄,眼看着侧封亲王指日可待,冷不丁冒出来这档子事儿,尤其事发还是在他为国出征、生死未卜之时,博果尔回来后就被解了身上所有的差事闲置在家,也不怪宗亲和读书人都戳福临脊梁骨,这事儿就是他做得太不厚道了。
博果尔笑容有点转冷,似乎是不想当面给她难堪,拿起杯盏来遮住嘴角,顿了顿才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他为君我为臣,不敢称委屈。”
苏麻喇姑劝道:“皇上年纪轻,行事总有些荒唐,好歹还有太后娘娘在上头看着,有她老人家在,怎么也不会亏待了你。”
这就是代表孝庄在给他服软了,博果尔也不可能一味强硬着撕他俩的脸面,闻言眼眶一红,又硬撑着忍了下去,颤声道:“皇额娘对儿臣爱护笃深,一片悯慈之心,儿臣陨首也难以报答。”
苏麻喇姑也很高兴他懂得进退之道,此时若是跟太后跟皇上硬顶,只能是撞得头破血流,吃亏吃到底。
但博果尔主动退了一步,不仅太后把这事儿遮掩过去变得方便了,连博果尔也肯定能得到一定的补偿——当然,考虑到这种补偿类似于是卖媳妇卖的,人家不一定要,可太后是一定会给的,容不得博果尔推三阻四。
苏麻喇姑的表情变得越发和煦了,抖手把太后懿旨亮了出来:“好孩子,娘娘最疼的就是你了,现在你次子都快出生了,也该晋一晋你福晋位份了。”
博果尔听后心里有数了,赫舍里氏的肚子已经老大了,眼看着临盆在即,看来这次是想给她封个更高的诰命。
孝庄也是想着,博果尔如今已经是郡王,真要给他封个亲王,福临的位子该坐得不稳当了。她想施恩,又不想施太大的恩,再封博果尔是不可能的,封封他的福晋就全然是抬抬手的小事儿了。
博果尔对这个结果并不感到意外,也表现出了点些微的失落来,笑道:“那感情好,还望姑姑代为向皇额娘转达儿臣的感激之情。”
苏麻喇姑倒不介意他有些小不高兴,轻声道:“娘娘另有一事需要委托你去办,东三省乃我大清国龙兴之地……”
给爵位是不能给的,但给个肥差倒是无所谓,苏麻喇姑见博果尔又露出喜色来,方才继续说道:“自我大清定鼎北京之后,满洲大批壮丁及其家口都跟随八旗官兵移驻京师,造成关外地区人烟稀少,土地大量荒芜,娘娘和皇上的意思是,得需要招民垦荒,这事儿交给别人也不放心,还是得劳烦你去跑一趟。”
垦荒一事两年前也是博果尔接手后看得非常出色,这次不过是改改条例,他府上还养着一大帮实干的幕僚正好能办得漂漂亮亮的,也不用花费多长时间,闻言欣然应允下来。
先把甜枣给了,让人家的怨怒不那么多了,接下来就该打巴掌了。苏麻喇姑缓了一息,方才道:“你府上侧福晋卧病多年,叫了多少太医来开方子都没能好转,别是身染恶疾——你是凤子龙孙,关乎生死的大事儿可不能马虎心软,实在不行,就把她挪出去养病?”
——总算是能名正言顺把那个蠢女人给甩开了,博果尔想笑,却还得表现出一副惋惜伤感之色,低声道:“不瞒姑姑,她确实是不好了,昨日就带着一批仆从搬进京郊的小庄子了。好吃好喝的伺候着,尽人事听天命吧。”
也就是说可以当董鄂氏病体沉疴,在庄子上等死,等过上一两个月,大可以对外宣称她身染重病、药石无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