岳乐越发感觉到对方能记仇却未必会记恩,可惜事已至此,多说无益,既然皇上都已经被她迷得晕头转向了,岳乐明白自己日后所能做的就只有顺着董鄂氏来捧她。
董鄂氏被岳乐抚着肩膀撑了起来,便也没有再强要行礼——她也觉得以岳乐的身份,还当不得自己如此大礼——顺势直起了身子。
岳乐心头对她这般轻视自己感到有些气结,先请董鄂氏坐下。两人面对面坐着,更衬得对方肤白如玉,面泽莹光,当真是举世罕见的大美人。
岳乐看得有些目眩神迷,低头咳嗽了一声,方道:“太后娘娘玉体欠安,皇上回去侍疾尽孝了,怕是这几日都脱不开身了。”
董鄂氏的笑脸有点垮,把脖颈垂了下去,轻声道:“皇上侍奉娘娘,妾身无法陪在太后床前为皇上排忧解难,自不敢再为皇上添乱。”
她说着从桌边拿出一件打成攥心梅花花样的络子来,递给岳乐道:“此乃妾身专为皇上打的玉佩络子,可惜无福亲手呈献给万岁,还要烦劳王爷转交给皇上。”
董鄂氏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她想送福临定情信物,可思来想去,都觉得还是送络子好。她甚至因为某种无法喻之于口的执念,把络子也打成了曾经有意跟赫舍里氏较劲才送给博果尔的攒心梅花形。
——博果尔那种粗人不懂得欣赏甚至不稀罕她的手艺,董鄂氏如今都能故作淡然地表示无所谓了——她已经找到了一个会珍惜她、欣赏她、呵护她的好男人,一个小小的贝勒算什么,皇上才是天下至尊。
董鄂氏想着福临,面上一阵红潮涌来,一时间有些迷醉,抬头看向岳乐时,也觉得心头剧烈一跳。她还来不及细思自己今日是否有些反常,就看到岳乐把络子给接了过去。
岳乐心知她这是担心福临在宫中不出来这几日把她给忘到脑后了,想着干脆就卖董鄂氏一个人情吧,看了看四周,把声音压得极低:“你大可放心,皇上对你的真心,尤胜手之情足,他为了你连唯一的弟弟都能舍弃,当真是爱你入骨。”
董鄂氏一听,自然知道他说的是博果尔,又觉得他似乎话中有话的样子,禁不住前倾了身子,低声道:“王爷这话作何解?”
两人本就坐在相邻的椅凳上,此时董鄂氏一往前趴,就靠得极近了,岳乐被她幽幽的体香一冲,禁不住用力吸了吸鼻子,只觉一片飘飘然,回味了好一会儿方才道:“襄贝勒……在云南,怕是回不来了……”
“你说什么?!”董鄂氏心头剧烈一跳,几乎要从凳子上跳起来了。她一时间心乱如麻,六神无主,声音尖利刺耳。
岳乐吓了一大跳,连忙伸手捂住了她的嘴巴,惊慌道:“你、你叫什么啊?”这女人当真是烂泥扶不上墙,平时看着心机深,怎么到了关键时候胆子这么小?
他又急又气,撩开董鄂氏先去窗边看看,见四下无人,才又走了回来,强忍着怒气道:“此事非同小可,皇上为了你才冒这么大的风险和损失忍痛下手,要是让第二个人听到了,皇上的名声就全完了!”
董鄂氏双眼圆睁,一时间还没有回过味来,愣了好一会儿,才抖着身子颤声道:“贝勒爷……”称呼一出口她才觉得不妥,为了划清界限,连忙改口道,“襄贝勒他真的……真的死了?”
“死不死的,不过是时间的问题罢了。消息让皇上给压住了,没有援军,各项补给都断了,主将路什战死。李定国身经百战,难道还能让带着不足三万兵士的毛头小子从自己的眼皮子底下逃脱出来?”岳乐说起来还带着几分得意,他深觉这功劳可得算到他的头上。
博果尔离京也已经有大半年了,这半年来,董鄂氏拼命跟皇上刷感情,岳乐也没闲着啊,他拼命在福临耳边说博果尔的坏话。
当然,岳乐没把事情做得太明显了,他还得维持自己的形象呢,可谁让博果尔竟然敢同皇上抢女人?皇上同董鄂氏越蜜里调油,心中就越恨博果尔。
岳乐想起来还觉得好笑,福临耳根子软是从小就有的毛病,这人嚷嚷着要把全天下的事儿都由他做主,其实他根本就没有多少主见。
天长日久,董鄂氏出一份力,他又出一份力,福临看博果尔就越来越碍眼。等到了该给部队补给之时,岳乐趁机把自己想出来的主意给说了。
福临当时听后勃然大怒,二话不说就把他给赶出来了。岳乐见对方丝毫不惩罚自己,就已经摸准了他的意思,尤其第二天皇上还下令把补给一事交由他做,岳乐还有什么不明白的?
兵马未动,粮草先行,一旦补给跟不上,简直就是掐死了军队的命脉。再者说,这事儿也很好下手,云南那边深山密林多不胜数,行军打仗又得注意隐蔽,双方要接上头说容易也容易,说难也难。
岳乐略施一手段,把路什和博果尔送来的加急信报中提到的位置稍稍改动一二,输送补给的队伍和大部队就给错开了。福临知道后重重斥责了他一顿,命人斩了负责输送补给的统领,这事儿就这么揭过去了。
岳乐当然不会把详细过程说给董鄂氏听,对方只要知道是自己帮了她大忙就好了,然而他说完后等了半晌,都不见董鄂氏接话,一抬头见对方脸色惨白,不由得道:“你这是怎么了,横竖不过就是一个小贝勒,为国捐躯的郡王亲王多得是,轮到他为皇上而死,那也是皇上看得起他。”
董鄂氏本来觉得浑身发凉,冰寒刺骨,听了这句话一下子就回过神来了,仿若一瞬间找回了主心骨,牵起嘴角轻轻笑道:“王爷说得极是。”
如果她没有同皇上倾心相许、心心相印的话,也许此次博果尔就不会死了——可这事儿难道还能怪到她头上吗?是博果尔不肯把她放在心上,她当然有权利去寻找真爱了。
董鄂氏还觉得自己有本事呢,找真爱能找到皇上头上,现在是皇上觉得她留在贝勒府贝勒府太受委屈了,才自发地为她出头的。
——如果非要说她在这件事中有错,那错也错在她没能提前知道皇上要对博果尔下手,不然她一定会劝皇上高抬贵手放博果尔一条生路的。
董鄂氏这样一想,感到心头好受多了,她情绪一放松下来,就感觉浑身燥热。尤其岳乐身上浓重的男子气息携着一股甜香味还顺着鼻孔钻进来,她此时才惊觉自己同岳乐靠得太近了。
董鄂氏下意识抬头看过去,岳乐的脸庞近在眼前,对方看着她还笑着轻声道:“你身上真香。”
岳乐说完,忍不住又深深吸了一口气,伸手捏了捏董鄂氏的手心。
董鄂氏这半年来虽然同福临蜜里调油,双方却都用礼教大防来约束自己。福临固然自诩正人君子,他觉得自己爱的是董鄂氏美好纯洁的心灵和满腹才气才情。董鄂氏也担心若是让对方太轻易得手,再被福临给丢到脑后了,也一味吊着他。
此时她同岳乐四目相对,只觉浑身酥麻,眼波流转横他一眼,怯怯又暗含期待地闭上了双眼。
岳乐见她眼睫微颤的害羞模样,心头一热,低头吻了上去。
☆、双双入瓮
董鄂氏近乎木然地看着前方,昨日她满心的宏图规划、志得意满全都不见了踪影,她现在张张嘴,却发现自己连哭都哭不出来了。
岳乐的感觉也不比她好多少,甚至更加糟糕些,两人面面相觑看了彼此良久,他才鼓起点说话的勇气来:“你……你没事儿吧?”
看董鄂氏的模样,都有一头撞死的心了,岳乐觉得自己有必要安慰她几句,万一人真的就这么自杀了,皇上肯定得让人来验尸确定死因,而董鄂氏这一身的痕迹被人看到可就糟糕了。
董鄂氏听了也不说话,只是低头一声不响地流泪。她固然哭起来梨花带雨、惹人心怜,可岳乐可没有一点心动的意思——他现在都快要急死了,连忙道:“昨天……昨天是我鬼迷了心窍,对不住你……可咱们也是被人给陷害了,你得打起精神来,要真就这么死了,岂不是更称了那帮人的意?”
他今天早上是被董鄂氏的尖叫声给吓醒的,岳乐从床上坐起来,反应过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儿之后,一颗心也是直直沉了下去,通体冰寒。
要是时间往前推两年,岳乐对董鄂氏还真有点倾慕之意,可如今董鄂氏跟福临好上了不说,他也已经弄清楚这女人到底是个什么货色了,他怎么可能还会跟她牵扯上?
尤其岳乐看着床褥,反应过来董鄂氏还是完璧之身时,感觉就更糟糕了——要是董鄂氏早跟博果尔或者福临圆了房,那他劝董鄂氏几句,再吓唬吓唬她,说不定就能把这事儿给揭过去,偏偏董鄂氏还是处子,他现在就跟被人架在火上烤似的。
岳乐忍着心头的恼怒,专心思索如何把董鄂氏给劝得跟自己一块把昨天的事儿当做永远的秘密,没想到董鄂氏听了他的话反而挣扎着坐了起来。
董鄂氏满脸清泪,眼底像是蕴了寒冰,她拼尽全力捏住岳乐的手臂,咬着后牙槽道:“你说……我们是被人陷害的?”
岳乐毕竟是个男人,在外面经历的风浪多了,稍一回想就知道不对,见董鄂氏似乎打起精神来了,连忙道:“对,一定是的,不然我对你虽有倾慕之心,却不敢有丝毫不敬,昨日怎么会……”
董鄂氏只觉不堪回首,把他后半截话给堵住了,打断道:“我闻着昨日香炉的味道透出一股甜香来,若是有人动手脚,八成就是在那了。”
岳乐起身想把香炉里面残余的香灰给收紧荷包,找个懂行的人看看呢,探头一看,却见里面空空如也,什么东西都没有。
香炉放在窗边,这说明昨日有人在他和董鄂氏睡下后,有人推开窗子,把香灰都给处理掉了。岳乐怀疑这个香炉可能都是新换上的,旧的那个可能被人给砸烂了。
他怔了一会儿,沉着脸扭回头来:“你同皇上在莫子轩相会一事,除了我,可还有人知晓?”
其实福临天天往莫子轩跑,跟着一块跑的还有襄贝勒的侧福晋,京城中差不多的人家都已经知道了消息,这一个月以来各种流言都不少,好多人都等着看笑话呢。
知道董鄂氏这个时辰应该在莫子轩的人也有很多,说不定就是哪个想要一举把他踩死的宗亲干的,岳乐很明白他在议政会的仇人可着实不少,第一个该怀疑的就是济度了。
不过他怀疑归怀疑,这话是绝对不会说出来的——要是让董鄂氏知道他们被设计是岳乐的缘故,那这盘棋就得下死了,岳乐必须要让董鄂氏觉得,人是朝着她来的,自己是被她牵连的。
先把人吓住,只有董鄂氏必须要依靠他乖乖听他的话,事情才能多少有点转机了。岳乐把这个新的香炉抱了过去,正色道:“痕迹都已经被人给清理了,来人手脚非常干净。”
董鄂氏轻轻吸了一口气,颤声道:“那……那到底会是谁,竟然用这样阴狠的手段来对待我们?”她说完后猛然间浑身一颤,满带哭声道,“会不会,会不会是博果尔?他死后看到我和……和皇上……所以才要这样惩罚我?”这句话说完后她就埋头哭得声阻气噎,差点昏死过去。
岳乐吓了一大跳,没想到她提起博果尔来会反应比失了身还大,见她都哭得两眼翻白了,顾不得避讳,上前抱住她的头用力掐人中穴,又从桌子上把昨夜的残茶取来泼到她的脸上。
好一通揉搓后,董鄂氏才幽幽转醒,她的眼泪还在一滴滴往下砸,木然地听着岳乐狠狠道:“人都已经死了,哪里还能有鬼魂回来报仇?我在战场上杀敌无数,怎么也没被对方的鬼魂缠住?”
董鄂氏抽噎道:“那怎么……怎么一样?博果尔……博果尔他是冤死的……他是被你们害死的!”
她昨日自觉美好前途唾手可得时,听到博果尔的死讯,只是稍一难受就放下了,现在感觉入宫无望,后半辈子都被岳乐给毁了后,她再想起博果尔的死来,就莫名感觉心如刀绞,只想追着他一起去地下。
岳乐急忙又去捂她的嘴,颇为后悔自己昨天怎么就把这事儿跟她说了呢?要不是为了这事儿耽搁了时间没有早早走,他们也睡不到一张床上去啊?
他怕董鄂氏哭得太大声吵嚷出去了,干脆也不松开手了,捂住她的嘴低声道:“你别闹了,不可能是博果尔的鬼魂,我已经猜到是谁了,不敢说出来,怕吓到你罢了!”
董鄂氏双眼睁得滚圆,一眨不眨地瞪着他,那目光中满含了怨怒与愤恨。岳乐被她看得心头发慌,强忍着继续说道:“你想想,除了博果尔,还有一个人,绝对不想看到你入宫的。”
董鄂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思索了一会儿,突然从喉咙中暴出一声尖叫来,她拼命挣脱了岳乐的手,喘着气道:“太后——难道是太后?”
还别说,这个想法还真是跟他接上了。岳乐一开始觉得这是有宗亲在陷害自己,后来越想越觉得孝庄的嫌疑更大才对,那些宗亲——哪怕是济度,理当都没有这样胆大包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