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倒是实话,陈敬前面三年都当着博果尔的幕僚,就算是当了官,也难免被人指摘是襄贝勒一系的,皇上要重用他,恐怕也会有些顾虑。
陈敬正想表示自己绝不会在乎这些,却听到博果尔不容商量道:“我在泽州为你办了个新的身份,改名‘廷敬’,希望你忠心为朝廷办事。”
陈敬眼泪才刚擦干净没一会儿,此时又嗖嗖往下掉,感动万分道:“小的陈廷敬,叩谢贝勒爷恩典!”他说着又跪了下去,干脆利落地磕了三个响头。
☆、岳乐邀约
陈廷敬上辈子是庶吉士出身,可惜没有问鼎三甲,但也很快就位极人臣了。他这辈子的起点比上辈子要高得多,博果尔并不担心以他的本事和能耐会出不了头。
送走陈廷敬后,他也没有闲着,继续跟幕僚们忙屯田的一应细节。这些人都是博果尔利用上辈子的记忆和到江南多方打探后挖出来的,他们都算是农事的好手,帮着对此了解不多的博果尔出谋划策,派上了大用场。
他不清闲,外面也闹得非常热闹,除了郑亲王出丧外,另一件大事儿就跟岳乐有关系了。除去在新年宴上来了一次阴招外,博果尔倒是没再出手。
事实上,也不需要他再费劲儿了,只要撕开了一条口子,早就看不顺眼岳乐统领议政会的宗亲们就像闻到了血的野狼,纷纷朝着岳乐扑了过来。
岳乐在新年大宴上的失态并没有被轻轻放过,正相反,随着十五天后新年大假结束,议政会重新运转后,他再想把一堆做到一半的事儿捡起来继续,发现本来就不怎么服帖的议政会大臣们直接不听使唤了。
郑亲王去后,想接替领事大臣的人不少。本来连进入议政会的人选都不能完全由皇帝指定,得由宗亲们商议后共同决定,更何况是领事大臣,皇帝一个人说了想选谁,最多给他多算几票。
现在福临一门心思就想把自己最看重的岳乐给推上位,宗亲们不说乐意还是不乐意,心中都犯嘀咕。
他们也不是傻子,当然感觉得到皇上和太后最近琢磨着要收回皇权了。当然,这样做是维护正统,谁都不能说什么,可一旦兵权政权都被皇上全面捏在手心里了,他们的日子一定不可能像现在这么好过。
岳乐这事儿就成了博弈点,福临要上前一步,宗亲们不肯让步,双方掐得很激烈。
而郑亲王过世无疑催化了这种政治斗争,宗亲们也未必是为郑亲王鸣不平,可岳乐都把小辫子送上门了,他们再不抓起来捏住,也太对不住先辈们从死人堆里打滚才换来的爵位了。
岳乐在议政会天天都因为这事儿被不同的人明里暗里指责讥讽,偏偏对方还都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高高在上俯视着他,他是真心有苦说不出。
当时情况所迫,别说是他,满朝宗亲中换哪一个上去,谁敢停了祝酒辞,变个哭成泪人?要是别的宴席也就罢了,那是新年宴,别说死人哭丧了,前前后后十五天连宗亲们生了病都只能硬捱着不能请大夫给看。
他别说是哭了,就是露出点悲戚之意来,要是来年再闹点旱灾水灾的,那帮想生吃了他的宗亲们都能跳出来指责他坏了国运。
所以就算现在这样,也得亏岳乐当时反应迅速,不然他怎么死的都不知道了。最起码皇上还是很支持他的,太后听说了他被刁难之事后,还派人来抚慰他。
心塞还只是其中一点,更让岳乐焦急的是已经有胆大不怕事儿的诸如常阿岱这样的人开始煽动着大臣们罢工了,就算有的大臣没有明着跟他撕破脸,做起事儿来也慢慢吞吞、磨磨蹭蹭地在磨洋工。
岳乐最后实在没办法了,把这一个月发生的事情前前后后想了一遍,下帖子请博果尔入府一聚。
博果尔捏着帖子,倒是没让门房把来的人直接轰走,托着下巴想了一会儿,反倒把帖子给接了,他还特意写了回帖让人给岳乐送过去。
双方约定下来时间后,博果尔让府上一个挺不显眼的心腹小厮给他刚重生那会儿收下的镶蓝旗的奴才送信。
济度的回信直到晚间才送回来,博果尔先照着火漆看了看,确定信封没有被拆开过方才打开来看。
确实是济度的笔记,上面倒是委婉解释了他是担心那个奴才短时间内一来一回地太显眼才迟了这么久让他把信送回来的。
博果尔快速通读一遍,而后又开始看第二遍。为了隐蔽一封信转了两次手,谁都不好说送信的人值不值得相信,所以里面暗语仍然很多。
博果尔看完后摸了摸下巴,他猜得果然没错,岳乐连同济度一块叫了——看来他倒是挺清楚比起常阿岱那帮跳得最欢的,究竟谁才是跟他过不去的人中最有杀伤性的。
不过岳乐也未免太把自己当回事儿了,济度自老亲王过世后唯一一次出门还是被福临召进宫抚慰,其余的人等闲都不敢打扰他。
岳乐真以为自己脸比天大,竟然下帖子说要请岳乐吃酒,他倒是想传达自己的歉意呢,关键是济度现在哪有心情搭理他啊,直接就给推死了。
博果尔倒是挺期待三天后的会面岳乐打算做什么来化解双方的矛盾呢——岳乐估计经过这一次能恨死他,而他托上辈子经历的福,对岳乐也是没有半点好感的,双方都不打算跟对方交好,岳乐偏偏要垂死挣扎一次,弄得他对将要发生的好戏还算感兴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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岳乐从派出去的手下口中得知了济度的反应,倒是也没有放在心上,他早料到不可能请得动济度,不过是做做姿态表明态度罢了。
本来这种类似于赔礼道歉的事情他也不乐意当着太多人的面做,单独跟博果尔见面能说的话也多了不少,岳乐对此还是信心满满的,他早几天就已经打好了腹稿。
博果尔如期赴约而来,考虑到郑亲王的事情,岳乐也没有再傻到请说书的跳舞的来助兴,为了防止场面冷清,又特意让家中下人寻了个不大的方桌摆上酒菜来。
博果尔来时,岳乐远远就迎了上去,特意顿住脚打量了一下对方的表情——这位襄贝勒看起来倒是十分和善,眼角眉梢丝毫不见对他的轻蔑和敌意。
事情有点不好办,会咬人的狗都是这种模样的,岳乐想到一年前博果尔这个人在自己眼中还跟西洋人造的琉璃瓶似的一眼就能望到底,现在他再看博果尔,竟然有种看不透的感觉。
想不到情伤对一个人的影响如此之大,岳乐觉得站在长辈的立场上,自己还是更加欣赏以前的博果尔,在心中无奈地长叹一声,端着笑脸迎了上去。
两人简单寒暄过后,岳乐请博果尔入内堂,彼此说些无关痛痒的闲话,酒过三巡,岳乐感觉火候差不多了,轻轻把筷子放下了。
他特意摆出一副“呵呵我有话要说”的态度来,没成想博果尔压根就不接招,自顾自继续端着酒盅细品。
岳乐硬撑着权当看不见,笑道:“年前你从江南回来,我就想找你庆贺庆贺,只是后来糟心事儿一件接着一件,这才没能顾得上,还望你莫要见怪。”说罢意味深长地苦叹了一声。
博果尔别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被岳乐刚刚那一叹叹得浑身发毛,装傻道:“是啊,谁能想到这一出接着一出的呢。”
他不肯接话,岳乐唱了几句独角戏也实在是唱不下去了,于是就换了一个套路,正色道:“博果尔,我虚长几岁,妄自尊大地说一句,也算是你的兄长了,我和你之间,也许阴差阳错有着些许误会,但也没什么过不去的坎,不如趁着这次机会,把话说明白了,你看如何?”
这是跟他玩婉转抒情路线的玩不下去,于是改走直白风了,博果尔倒是适当表现出了自己对这条路线的些微好感,微微偏头看向他。
岳乐说是他兄长,听起来有点小不要脸,严格来说倒也并不出格,大家一百多年前在草原上时确实都是一个祖宗。
岳乐诚恳道:“博果尔,你有什么话,只管跟我说,有则改之无则加勉,说出来你也心里痛快点。”
他三句话不离自己想要担当一次心理导师,岳乐新年大宴后回到府上越想越不对,他承认他跟博果尔关系平平,双方没多少交情不假,可要说结仇,那也着实说不上啊。
就算博果尔觊觎领事大臣的名位,可就算那个位子不是他岳乐坐,也得让济度捡了去,对方没必要站出来跟自己死磕。
那他到底是哪里得罪了这位皇帝的亲弟弟呢?岳乐承认自己是有点看不上他没脑子,可平时言行中绝没有带出丁点痕迹来,思来想去,他在排除了一切可能后,觉得很可能是跟董鄂氏有关。
京城中谁不知道博果尔被戴了绿帽子,岳乐觉得能让对方跟疯狗似的胡乱攀咬他的也就是这件事儿了。
这样一想,他还真是叫苦不迭——岳乐跟董鄂氏是真的相熟,认识了快两年了,两人经常 在卖字画的莫子轩见面。
两人兴趣相投,董鄂氏年轻貌美,岳乐对董鄂氏还真有几分倾慕之心,出了后来的事情后,他先是不相信董鄂氏竟然是这样的人,又觉得大概没有哪个男人会故意传这种谣言,闹成现在这样,董鄂氏固然名声扫地,可博果尔的脸面也丢了不少。
岳乐现在想起来就觉得颇为庆幸,要不是博果尔先一步向福临讨了人,他还想把董鄂氏给讨回来呢,那时候被戴绿帽子的说不定就是自己了。
☆、更进一步
岳乐笃定博果尔明里暗里跟他过不去全都是因为自己跟董鄂氏交好,惹得襄贝勒着恼了。对于这样的无妄之灾,他是真心不想受着,想着趁此机会赶紧解释清楚了,不然等双方真结下无法化解的仇怨,那可就晚了。
岳乐挺有点看不上博果尔为了一个女人失态成这样的行径,他也从一开始就没怎么看得上博果尔,但无奈人家天生有个好老子,生下来就占着皇上唯一的弟弟的天然优势,要不是逼不得已,岳乐也不想跟他为敌。
岳乐一脸诚恳地委婉表述了一番“我跟你家侧福晋不熟啊,只是在书画店偶然见过几面”“我也没想到鄂硕养的女儿竟然是这样的”“你也别太心塞了,顶了天就是个掀不起风浪的侧福晋”之类的意思。
博果尔面无表情盯了他好久,而岳乐见自己的话不怎么有效果,都转口说起来“赫舍里家的女孩儿家风一定不差,日后你们夫妻琴瑟相谐,再好不过了”的话来了。
郑亲王新丧,最近京城中谁家都不能谈论嫁娶之事,因而福临还没有明着下旨说要把索尼家的大女儿赫舍里氏指给他,也就跟索尼漏了漏口风,无关的人都是不知道的。
岳乐竟然知道得这样一清二楚,显然之前是费了劲儿打听过的。这虽然也不是什么要紧的消息,但博果尔也不觉得自己跟岳乐关系亲近到能谈论这些,更何况岳乐还直接摆出了一副为弟弟操心的好兄长面孔来。
多大的脸,福临这个真正当哥的说话口气都不会这么大,还特意摆出一副“之前你真是受苦了”的怜悯心疼模样来。
他端着酒盅都有点喝不下去了,看岳乐这个紧张的模样,还真把他博果尔当成了为了儿女私情就胡乱攀咬国家重臣的傻子愣头青了。
看岳乐以为自己跟他过不去就是为了一个小小的侧福晋,就能明显看出来他在岳乐心中是一个什么样的人。
博果尔不打算忍气,反正新年宴上他都狠狠算计了岳乐一次,岳乐又不是什么心胸宽大的,两人日后最多不过是个点头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