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娘跪了一旁,声音已是哭哑了:“是我的错,是我的错,打死我好了……”
顾夫人手中的掸子回手一挑,桌上的内衣顿时掉落了地上,她冷冷目光就在面前的母女身上一扫而过:“看看,现在还满口谎话,王氏,你贴身衣物都不是普通人家能穿的东西,而且都是京中物,现在你想想,按着上面的标记去查,能查到什么?你到京中多久了?住在哪里?可有见过相宜了?”
女人手中的掸子狠狠摔了地上,惊得奶娘抖了一抖。
顾相宜还摇着头,双目含泪:“我没见过……娘……娘……”
她还坐在地上,被丫鬟扶着站了起来,一瘸一拐走了顾夫人的面前,这就抓住了她的袖子,轻轻摇着,一时间没忍住哭得梨花带雨,一声一声叫着娘。
顾夫人挥开她手,目光渐冷:“你说你没见过,你对奶娘的女儿可有丁点印象,到底是你姐姐还是你妹妹?你没见过奶娘,没见过明珠,对她们都没有记忆,但是却对幼时的爹娘记得那么清楚?还有,你去谢府干什么?真的是为景文的婚事吗?嗯?你说你没见过奶娘,可连明珠对当年事都有印象,你怎能一丁点想不起,没见过才有鬼的!”
说话间,有人敲门,婆子前去开门,顾明珠重新打扮了一番,此时发辫精致,上面发饰点缀着,淡扫蛾眉,巴掌大的脸上,容颜精致。
她一身牙白暗花锦瑟新裙,慢慢走了过来。
抬眼看见她了,顾相宜的表情微变,明珠连她眼帘的轻颤都看得一清二楚,到了顾夫人面前了,回眸看着相宜,语气也淡。
“姐姐,我分明记得,你打小就活得精致,太阳大一点都不出去的,很怕晒黑的,粗活一样不做的,京中来人的那天,你让我藏起来,可你一走就再未回来,这些你都不记得了吗?”
顾相宜目光顿沉:“明珠,如果你真的是顾府千金,那么我无所谓,我可以走,但是你说的那些,我真是不知,对于从前的记忆,几乎已经忘光了……”
说着抬眼又含泪看着顾夫人:“娘,您相信我。”
她两眼当中,蓄满了泪水,但是强忍着,没有全然落下,这副模样,看起来可真是楚楚可怜。杨柳细腰,眉峰间都是惹人怜惜的苦楚,明珠看见,当即上前。
顾轻舟本来是要带着明珠去见老太太的,结果顾景文那边又出了事,他一时顾不上,让明珠先来寻夫人。
顾明珠比相宜还高一点,站在她的面前,低眸看着她,眼底尽是冷笑,再回眸时候,已是柔了脸色,到顾夫人面前扶住了她的手臂,到她耳边低语两句。
顾夫人脸色大变,当即按了她手,让她在这屋里等着,说自己去去就回。
说着,让婆子们看护好明珠小姐,转身走了。
房门声一动,明珠登时上前,她本是少女之姿,却是天生贵胄,站在顾相宜面前目光冰冷:“顾相宜,相信你怎么样,不相信你又怎么样?你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那又怎样?结果是一样的,我的位子,你占了太久了,现在怎么哭都没有用,我什么都不用做,只要回到这个相府,你就输了。”
她声音不高,却是坚定。
话音刚落,顾相宜眼中的泪珠已然滚落了下来了,她甚至还吸了下鼻子,落泪:“我无心与你争什么……”
明珠目光浅浅,对上她那双泪眼,眼帘微动。
很快,她眼圈也红了,慢慢蓄出了些许泪光,不过这星点泪光随着她站直身体,抬起眼来,消失得无影无踪。
顾明珠心情甚至还有点愉悦:“像不像变戏法?嗯?哭谁也不会呢?其实我从前胆小,一害怕就想哭,身边没有亲人总是惶恐,后来有个人硬生生给我扳过来了,因为他不喜欢看我落泪,我有丁点的委屈,他都不愿意。顾相宜,不得不说,你费尽心机,真令人动容,一心为了相府,还特意给景文哥哥求了亲事,因为你知道但凡只要顾家有一个人护着你,你就会很有机会被留下,毕竟相府不差你一个人。”
泪眼泪尽,顾相宜揉着发疼的腿,站直了身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一边的奶娘此时抱着头,惊恐地看着明珠,明珠余光当中瞥见,犹自冷笑:“十年富贵,也当还了你那几口奶了,你们究竟有没有见过,你们究竟是故意的,还是无意的,你们以为谁会在乎呢?或许只有我爹,因为他一怒之下可能会杀了你们……”
女人浑身都抖了起来,唯有顾相宜还扬着脸,故作镇定:“你胡说什么,你知道什么……”
都到了这个时候,她还这般不知错的,明珠看着她,轻抚裙边暗纹:“其实杀了你们没有必要,不过错乱了人生,换回来就好,这并不是我的仁慈,这是我还给你的一切。”
说着转身就走,再不看她一眼。
顾相宜上前两步,急着叫了她:“你,你干什么去?”
明珠走到门口了,也未回头:“你以为你机关算尽,可惜人心难以掌控,你以为顾景文会对你感激涕零?可惜他得知高乐公主不愿下嫁,已经先一步去殿前拒婚了,你以为顾家人最多是认回亲女,连你也从前那样养着?那是做梦,骨肉亲情,今日我就让你知道,别小看了人心。”
莫名的,顾相宜心中慌乱起来。
一切都超出了掌控,她连忙追赶出来,到了门前,出开房门,就看见院中少女脚步匆匆,往大门口去了。
连忙跟上,冥冥之中,感觉到了绝望。
到了大门前,正遇着顾轻舟夫妇到底没拦住自己儿子,一前一后回来了,明珠上前,正是欠身,低头见礼,客客气气的。
顾相宜紧着走了两步,小腿发疼,胸腔当中有什么都要跳出来了!
明珠被顾轻舟夫妻拦住,顾夫人正担心着儿子,才看见女儿,也是扶住了她:“穿这么少,你要干什么去?”
顾轻舟也是迎着她:“赶紧回屋里去。”
明珠未动,只目光浅浅:“其实我身世是怎么样的都没什么,只不过现在得知真相了,一看见顾相宜,心中既生恼又生怒,多是怨恨。我实在不愿见她,你们想留下她的话,在府里难免遇见,听见,不如,夫人和顾大人就当从未见过我,让我也随了养父去好了。”
顾轻舟当即怔住:“你这孩子,说的什么话!”
明珠侧目,避开顾夫人手臂,也客客气气的。
言辞之间,还有余怒,是对命运的恼怒,是对爹娘的不满,还是对顾相宜鸠占鹊巢的愤愤不平,生为人母,生为人父,见着她这般模样,心中不知生了多少怜惜,尤其顾夫人那样心思的人,怎能不懂自己的女儿。
她一下红了眼睛,上前拉住了女儿的手,狠狠握了:“说什么呢,即便是走,也是她们走,你走什么?你本就是我的女儿,岂有不顾之道理?她既是奶娘之女,那就各自归位,那十年养育,也对得起王氏养你那两年了。”
说着看向自己丈夫,目光灼灼,如果说之前还有半分的犹豫,此时已打定了主意:“那孩子不能留了,我一看见,心中也伤心得很,至于那个,拧去官府,不送官难解我心头之恨……”
走得越是近了,越是慌了,顾相宜腿上本就有伤,一不留神脚下踩了什么,差点摔倒。她勉强站住,听着那夫妻都在明珠面前,正商议着如何将自己赶出府去,心神大乱。
寒风冷冽,当年过往在脑中一闪而过,顾相宜凉风灌顶,绝望之际,两眼一黑,就此倒地。
第27章 暴君娇妃
奶娘已经被捆了起来, 顾夫人怒不可遏,执意要将她送去报官。
顾轻舟是什么人, 报什么官,他有心悄悄处理了去,此时看着一边坐着的女儿明珠, 愧疚更多,愤恨更多。
顾相宜此时已经清醒过来, 就跪在他的脚边,已是哭哑了:“爹,十年养育之恩不以为报, 这两年您也知道女儿在外面置办了些铺子, 求爹给女儿一个孝顺爹娘的机会, 我真的,我可以不在府上, 我可以不打扰明珠, 但是, 能不能不要割断这段父女缘分, 我愿意将挣来的所有银钱, 都给明珠。”
顾轻舟哪里听得这么个哭, 不由皱眉:“明珠不差你那点银钱,回去,收拾收拾东西,毕竟叫了我几年爹,让你好好走就是了。”
说着让人先押着奶娘关了去, 他走到夫人面前,还十分忧心:“好好抚慰抚慰明珠,我还得去看看景文,殿前拒婚,还不知会捅出多大篓子来。”
顾夫人点着头,回眸看着明珠:“别胡思乱想,你是爹娘唯一的女儿,爹娘一丁点委屈都不让你受的,这就让她走。”
明珠嗯了声,却有心事。
前世,顾景文和他哥哥一样,战死沙场了,这次他在京中任职,并未出征,其中不知多少事,都完全和上辈子不一样了。
她垂着眼帘,细细回想,从前的那些只言片语。
所有对外面的东西,都是从卫瑾口中得知,现在想想,从前的她,真是懒问世事。奶娘被人拖走了,顾相宜亲眼看着她挣扎模样,跪行两步,到了明珠面前。
抹点脸边泪水,她这次没有再落泪:“明珠,我想与你单独谈谈,有些事想要告诉你。”
顾明珠坐在桌边,还不等她开口,她娘已是侧目:“你有什么话,这就与我说,明珠才回府上,有什么事偏要与她说的。”
亲生的,天生血亲,真是比不了的。
顾相宜看着明珠,神色暗了下去:“很重要很重要的事。”
明珠心下微动,看向顾夫人:“娘,让我和她说说话,有些事还想问她,您先回避一会儿……”
顾夫人犹豫片刻,看着顾相宜,心里也不好受,避开了她目光,转身走了出去。等她走了以后,明珠才是站了起来,指腹在桌面上轻抚而过。
“说,你有什么事想要告诉我。”
“是很重要的事 ,”顾相宜并未起身,只扬着脸目光灼灼:“我有先知,知道相府去路,也知道你的去路,本来已经改变了很多了,现在没想到你提前回京了,那么相府日后的运道已经发生了变化……你知道我在说什么吗?”
她竟然听懂了,明珠眼帘微动:“与我说这些干什么?”
顾相宜急急道:“我努力更改了,真的,淮玉哥哥天生神将劝不住拦不住,景文哥哥心软,强留了他在京中,如果不是留了他下来,他日他必将战死沙场。还有这相府,你本是相府的软肋,如若按着从前的轨迹,将来便是暴君的妃子爹……不,是你爹顾轻舟一代奸臣也没有好结果的,我努力更改了你们的命运,是为了你们好……留我一留,可替你从厄运。”
顾明珠暗暗心惊,没想到顾相宜竟然还能说出她们个人命运,从她口中说出顾淮玉和顾景文战死沙场的话,都这个时候了,别的也自然是真的。
暴君的妃子?
她暗自唏嘘,却不抬眼:“你想留下来?你留下来想做什么?”
相宜定定看着她,好半晌了,才是摇头:“我现在别无所求,只求能救我娘一救,骨肉分离,她是无心之过,如果想责罚,那就责罚我,我们那里曾有一句话,做人留一线,日后好相见……今日容我一容,日后若有半分差池,只要你们心念一动,我便身败名裂,定不会做有害相府的事。”
到了这个时候,她倒是硬气了一次,明珠终于抬眸,细细想了一想:“不害相府,那你想干什么?”
是为荣华富贵的话,她外间还有店铺,理当不亏。
是为名利,她一女子,为的什么名利?
想不通。
顾相宜见她神色稍缓,也是揪紧了自己衣领,双目又红了:“说出来,你可能不信,但我是救世主,来,就为了救天下人的,如若不能救,那我就会死,如果我死了,还会重来。”
救世主,来救天下人的。
用什么救?
她死了,所以整个世界就又重来一遍了?
是因为当时在火中,她与顾相宜一起,所以,她有了重生的记忆?
明珠眸光微动:“天下人自有命数,怎么救?”
顾相宜急急道:“只要你不与暴君一路,就会错开许多命数,错位一点,整个运道就会改变,所以,大皇子的婚事,你万万不能应。”
是,因为他日后会成为太子,乃至于成为新帝,明珠了然。
那就看在顾景文的份上,留你一些颜面,先留你几日。”
顾相宜提醒她了,的确,这时候的顾相宜,是为相府假女,只要将此事阐清,不论她做什么,随时可以毁了她。这姑娘现在已与相府连接紧密,今日才在皇帝面前表了功,若是景文在殿前有什么差池,可以她求下些分寸。
这个时候,不好张扬。
而且,明珠心里知道,她当真是从一个诡异的世道来的,真的有先知,说的话应该是真的。现在重生归来,顾明珠也改变了些运道,是以是前世不一样了。
即便是前世,顾相宜怕是也没想到最后的结果会是那样。
想改变相府命运,还得从卫珩下手,只要他不为太子,那么一切就解开了。
认清了关键之处,明珠宽心不少,不再看地上跪着的少女了,她慢步往外走了出去,到了门外,顾夫人正站在院中。
奶娘王氏五花大绑的,此时已是被打得奄奄一息了。
听着说,还要去送官,明珠走下了石阶,看着哭都哭不出来的奶娘,目光怜悯,顾夫人旁边看见了,牵住了她的手。
“恩怨抵了,送去官府,让官大人去定罪,今生今世都不想再看见她了。”
说话间,房门开了。
顾相宜从里面跑了出来,奔向了奶娘王氏,她挡了她面前,看向明珠:“若真狠绝,哪里还有今日,你留我一线,必当知恩图报!”
此时哭了半日,腿上伤处已经高高肿了起来,不敢着地。
是了,她若为自己求一纸婚书,只怕此时已无转圜余地,明珠点头,也看向母亲:“算了,既已归府,先容她几日,日后让她搬出相府,撇清干系就好。”
对她的话,是半信半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