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反应。
心里微紧,情急之下狂敲一通,依旧没有回应。
小孩心下一横,咬了咬牙:“挨罚就挨罚!别连累小雪就好。”
他从来不知道,自己的单薄身体里还能爆发出如此强大的气劲。那扇布满划痕的木门被他拼尽全力一脚踹倒,寿终正寝。
屋里空空荡荡。
他疯了一样跑出去,四处抓着人问:“姜雪呢?姜雪去哪里了?”
大家听见姜雪的名字后,都面色古怪,嬉笑着顾左右而言他,无一例外。
小孩最后气愤地将人一把推开,跑了出去。
那人嫌弃地拍拍衣服,撇撇嘴:“小屁孩脾气还挺大,有你哭的时候。”
他最后是在雪地里找到姜雪的。
明知道姜雪重病在床,却有人给上面的人打小报告,说她假借生病逃脱做工。
上面的人也不在意,轻飘飘地布下大堆繁重的活计。姜雪强撑着干活,却因为重病难以完成,被抓去一顿暴打。
小孩恨极了冬天。
同样的冰天雪地,同样带着黑羽面具的男人。
可是他还活着,姜雪却没能熬过去。
大雪纷纷扬扬,瑞雪兆丰年。
正是辞旧迎新之时,爆竹声中一岁除,春风送暖入屠苏。
荒野苍茫,雪原皑皑,姑娘弥留之际咳出的血沫,开成赤红的梅花。
“带我走,带我离开这里。”瘦骨嶙峋的孩子绝望地拉住沉渊的下摆。
面具下的嘴角勾起,戏谑地问:“不论什么代价?”
小孩迟疑片刻,转念一想,已是身在深渊绝谷,又有何惧?
他抬起头,望着这个无数次在梦境里出现过、救自己于水火之中的男子,终于下定决心:“不论什么代价,只求您带我离开这里。”
回忆结束,深红色的碎片褪去光泽,变得暗淡,甚至出现细微的裂纹。
花熙最后留下这个碎片,是为了什么呢?
还有幻境破灭前,他情急之下辗转犹疑,最后又吞回腹中的话。
云开猜测,他或许是在道谢,向那个六岁时救过他的人道谢。
一切线索都被串联起来,厚重幕布被掀起一角,露出隐藏在幻境背后、高高在上俯视众生的人——
最后出现在他识海里的影子。
影子带走八岁时的花熙,又在花熙十八岁时将人放了回来。
他精心设计一出落魄奴隶复仇的好戏,芸芸众生皆为戏中人而不自知,独有他一人坐在观众席上欣赏。
他欺骗利用凡界的君王,画了个圈让人往下跳,又借愧疚之心,诱骗一个君王亲自下令毁灭子民的残魂。三年浩劫,众生为棋。
他玩弄人心之后犹不满足,贪心地榨干最后一丝价值。要不是在最后,他忍不住从观众席走出来,被问潮趁机斩断与幻境的联系,这处吞食生命的漩涡还会继续存在下去,源源不断地为他提供养料。
花熙说的没错,他有神明般的强大力量,和恶魔般的狠毒心肠,偏偏又与自己有脱不开的干系。
李老汉的话浮上心头,他那时的表情玩味:“那你原本是谁呢?”
我原本是谁呢?
守微不敢细想。
*
千山风云席卷而过,群雁飞往天际。
天边暮霞如烧灼滚烫的岩浆,翻滚铺开在头顶。
他们已经离开了寂寞沙洲那漫无边际的黄土,此刻低头向下看去,皆是绿水青山。
一路过来,守微俯瞰山川秀色。二黑速度极快,眼看着荒芜的黄土渐渐染上绿意,空气中的灵气越来越浓郁,离虚玄宗也越来越近。
他心里忽地有点紧张。
守微问了许多问题。有些问题在修士看来非常粗浅,甚至是从小就懂的常识,云开却是耐心细致,没有任何不耐烦的神色。
这片大陆上,修仙传承已久。千万年来,历史长河中或大或小的宗门浩如星海。
历经沧桑屹立至今的是凤毛麟角之数,更多的都随着时间悄然湮灭。
虚玄宗在东郡的北边,可以算是新生的婴儿——建宗立派不过区区两百年而已。
在外人看来,随便一个小浪头拍过,虚玄宗就有可能彻底消亡。比起其他那些庞然大物,实在是不够看。
一般来说,传承数万年的大宗门里,都出过许多的飞升仙人,实力强劲、修炼资源丰厚,无数人趋之若鹜。
相对应的,要求也很高,天资一般的人只可仰望。
守微并不强求那些,悠悠然躺在鸟背上。
他忍不住悄悄打量云开,这人懂得多、脾气好、实力强、还很乖,唔……长得也好看,是个好人。
可惜不久就要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