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过后,换上干净衣衫,又喝过了姜汤,卫明晅半卧在榻上,只觉的腰痛难当,便似要断了般,他不敢对贺兰松使性子,便将伺候的人骂了个遍,最后全都撵了出去,在雨里罚跪。
贺兰松半跪在榻上,抱了个熏笼[1]过来,扶起卫明晅靠在上面,道:“我放了些艾绒,暖暖腰。”
卫明晅毫无精神的挂在熏笼上,叹道:“瑾言,帮我揉揉。”
贺兰松先暖了双手,放到卫明晅腰背上,轻轻的揉起来,“明晅,叫他们起来吧,话未必便是从他们口里出去的。”
卫明晅舒服的嗯了一声,“我知道,不过是敲打敲打他们。”
()
贺兰松道:“像是在朝堂上杀鸡儆猴?”
卫明晅笑道:“朕确实心里不舒坦,赶明日,我把贺兰斛叫过来护卫临渊阁,旁人我不放心,哎呀,轻些。”
贺兰松满面愧疚,忙收了几分力气,小声道:“我慢点,今晚,别了。”
“朕偏不!”
“那换你来吧。”
()
“怎么,瑾言不喜欢我的身子了。”
贺兰松脸上通红,连着咳了数声,正了正神色道:“今日朝堂之事,是不是冒进了?”
卫明晅不再逗人,他往前趴了趴道:“朝政之事,牵一发而动全身,朕知道厉害,若是两年前,也不敢如此。”
贺兰松右手挪到卫明晅肩胛处捏了捏,笑道:“呵,皇上翅膀**啊,不知道寒了多少老臣的心。”
()
卫明晅反手捉住了贺兰松的手腕,道:“是,现下我能护住你。”
()
贺兰松手上一顿,他低垂了眉眼,敛住所有情绪方道:“单是狎妓一事,只怕吓不住这些人。”
卫明晅道:“朕没指望能叫楚有昭那些人罢了念头,但现下御史台乱作一团,我也能喘息一二。皇后说道,庆妃近日颇不安分,江衍此人学富五车,本事是有的,但却眼高于顶,行事莽撞,处处针对令尊大人,他们两位在内阁多番争吵,每遇决策大事,总是意见相左,为争而争,长此以往,绝非社稷之福,何况他还敢借你生事,当真以为朕是个死的,幸而庆妃无子,否则只怕他还真敢谋逆造反了。”
贺兰松静静听着,待卫明晅说完了方道:“我还是不明白,这不是你向来御下的手段。”
卫明晅失笑,“御下?你可是在骂我?他们那些人恨不得吃了我,我哪里还敢说他们一句不是。”
贺兰松手上用力,道:“别装傻。”
卫明晅吃痛,皱着眉苦着脸道:“我没装傻,朕向来以仁治天下,可这满殿的朝臣们竟敢欺到朕头上来,连后宫里宠幸何人都要管一管,是该让他们尝尝苦头了。”
贺兰松手上不停,“真的下定决心了?”
卫明晅道:“是,不管内阁最终商量出什么,朕都要重惩这些冠冕堂皇的伪君子。瑾言,你说是不是笑话,这些人在外面逛窑子,却要管朕怀里搂的是谁,你说他们是不是吃饱了撑的。”
贺兰松笑着将人揽到怀中,道:“他们是不是吃饱了我不知道,总之我还没吃饱,而且,明明是我搂着你。”
卫明晅只觉脊背一凉,不及去想话中歧义,忙道:“瑾言,瑾言,还是白日呢。”
贺兰松笑道:“下雨天,闲着也是闲着。”
卫明晅哈哈笑出来,“瑾言,你也变坏了。”
贺兰松到底是正人君子,做不出白日宣淫的荒唐事,本想为难一下当朝天子,谁知此人竟比自己更不要脸,他反而没辙,哼了一声道:“明晅,我有个顾虑。”
“说来听听。”卫明晅窝在贺兰松怀中,丝毫也不觉的丢脸。
贺兰松将人抱的更紧些,伸出手来道:“你看,江衍倒了,谁来制衡我父亲?”
卫明晅正端了茶送到嘴边,闻言险些没打翻了,他将茶水放到一边,伸手摸了摸贺兰松的额头,奇道:“果然是那什么外向啊,瑾言,贺兰大人是你生父,你又是长子,满门兴衰荣辱皆系于你身,你淡泊名利就罢了,为何要扯令尊大人的后腿。”
()
贺兰松捏了捏卫明晅的腰,侧首道:“什么外向?把话说清楚了。”
卫明晅不敢多说,他俯身去案几上捏过一份奏章,递到贺兰松手上道:“这是白清的折子,你看看吧。”
贺兰松右手仍揽着卫明晅,左手接住了奏章,道:“你来拿着。”
卫明晅打开奏章,两人一起举着看起来。
()
贺兰松凝神去看,将那份名单仔细看了两遍,眉目中露出古怪之色,随即又释然,喃喃道:“是臣小瞧了陛下,你可真是老谋深算,好手段。”
卫明晅轻笑道:“又骂人?”
贺兰松叹道:“不敢。除了江衍大人,这份奏章里倒有大半重臣是和我父亲常有往来的,看来这白清,绝不是什么清白之辈,也是你的人?”
卫明晅沾沾自喜的笑道:“正是。瑾言还没说呢,到底为何要偏向朕?”贺兰松叹道:“明晅要听真话,还是假话?”
卫明晅道:“自然是真话。”
贺兰松正色道:“为臣民者,效忠朝廷和君主,难道不是本分么?纯臣、铮臣古来皆有,若单论此事,那楚有昭算不算得良臣?党争乃是国之祸事,莫说是我对父亲之举心有不满,便是陛下你,臣亦觉得,放纵朝臣争夺以权衡利害,也是不可取。幸得他们不齐心,否则今日里百官罢朝,你怎么办?”
“哼,他们不敢。”卫明晅本来懒懒倚在贺兰松身上,此刻却挣开了站到地上去,光着脚拱手道:“瑾言肺腑良言,朕受教了。”
贺兰松亦起身,立在卫明晅对面,道:“你别笑我。我知道你举步维艰,当年朝堂混乱,一盘散沙,做此举也是不得已而为之。”
先帝英年早逝,传到卫明晅手里的却是个烂摊子,他无母家依凭,听政五年,不过是群臣手里的提线木偶,若非用些手段,只怕今日还是个傀儡皇帝。
卫明晅眼眶微红,只觉心中澎湃,对贺兰松既愧且敬,“瑾言知我,我发誓,恒光朝必定会是个开明盛世。”
()
贺兰松道:“我信你。”
卫明晅又道:“等此事了了,等朝堂上再干净些,朕就要你站在那里,站到朕面前,做咱们大卫朝的治世良臣如何?”
()
贺兰松愕然,怔在原地道:“你说什么?”
卫明晅笑道:“傻瑾言,当真以为我要将你金屋藏娇么,等你再做两年太子太傅,朕就擢你入内阁,有了你在,定能为朕开辟个清明的盛世。”
“那我。”贺兰松当真意料不到,几番思量后竟有些痴傻,结巴道:“我,现下。”
卫明晅将手放到他唇上道:“现下不成,你是赤子之心,双手干净得很,万不能沾染这些污浊,何况现下这些人恨不得要吃了你,再等等,给我些时日。”
贺兰松也不争辩,只道:“好。”
卫明晅将人抱到怀中,在榻前来回晃着身子,道:“假话呢?”
“什么假话?”贺兰松被晃得晕了眼。
卫明晅道:“真话都说了,还怕假话么?”
“假话啊。”贺兰松眼中荡漾出笑意,将下巴放在卫明晅肩上,道:“在我心中,陛下有千斤重,比家父重要多了。”
“唔,真好听,可惜是假话啊。”
窗外雷声隆隆,雨声渐大,已渐渐听不清殿内之人言语。
()
雨连着下了两日,卫明晅并未着凉,贺兰松却染了风寒,他不肯误了皇子们课业,仍拖着病体去无涯书屋授学,待第三日上,却连声音都哑了,这才安分的在临渊阁里养起了病。
贺兰松这两年身子渐好,已久不感伤寒,此次却来势汹汹,烧了整整两日,浑身便如滚炭般火烫,精神恹恹的,目中毫无神采,嘴上更是干的褪了皮。
卫明晅不敢掉以轻心,吩咐御医就在临渊阁里住着候命,他日日在床前看着,不时地喂几口蜜水,陪他说会子话,贺兰松若是睡得熟了,他就在榻前看会奏章。
()
江衍事发,果然是墙倒众人推,群臣纷纷谏言要严惩此贼,以免坏了朝堂风气,堕了卫朝官员威严,更有人奏道江衍是逼良为娼,嫖的是良家女子,且那女子事后因失了体面,投江而死,一时朝堂之上如蜩螳沸羹,江衍便如犯了十恶不赦之大罪,人人恨不得诛之代之。
大卫律例,凡官员宿娼,罪亚杀人一等,虽遇赦,终身弗叙,[2]何况尚惹出了人命,因此不久内阁就拟定章程,撤江衍内阁中书、大学士之职,贬为庶民,永世不得录用,余人等也尽皆罢官。卫明晅看过后,当即盖了天子之宝,命人在朝堂之上宣读,诏令内外,咸使闻之。
朝堂震惊,虽说本朝严令狎妓,过往亦有因此事获罪者,但堂堂内阁中书,竟因嫖娼获此重罪,乃是闻所未闻之罕事。百官揣摩当朝圣意,越发勤勤恳恳、战战兢兢。
()
()
※※※※※※※※※※※※※※※※※※※※
[1]熏笼这家伙什很大,百度说明清紫禁城内大殿、书房、内寝皆置高达三四尺的巨大熏炉,多为掐丝珐琅等景泰蓝的精品,也有铸铜鎏金、錾刻精美的极品。
[2]中国封建专制时代后期,对官吏宿.娼的危害有所认识,从宋朝开始限制官吏宿娼,元朝以后对官吏宿娼、娶娼为妻的禁令日趋严厉.明朝曾有“官吏宿娼,罪亚杀人一等;虽遇赦,终身弗叙”的规定(王錡《寓圃杂记》卷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