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用过了膳,坐在灯下说话,黄文竹捡些要紧事务回禀,卫明晅静静听着,悠悠晃着手上的茶,待皇后说完了方道:“梓童,后宫之事,皆由你做主,太后面前,多谢你替朕尽孝。”
黄文竹微微红着脸,敛眉垂首道:“这是臣妾分内之事,皇上累了么。臣妾给您揉揉。”她站起身来,双手放到卫明晅额上去,却被他拉住了手,道:“坐着,咱们说会话。”
黄文竹素来恭顺,便又在榻上坐了,笑道:“瑜琛要满周岁了,是否要开蒙,请个师傅来教导。”
卫明晅失笑,“早着呢,不必如此心急。说起来,倒是其他皇子倒是该好好读书了。”他凝神想了想,道:“这事,朕记到心里了。”
黄文竹嗯了一声,她今日只着常服,头上却戴了股镶珠嵌翠的五尾金凤钗,在灯下微微晃着,晃得人心神不定,也不知怎的,卫明晅便想起了贺兰松,他挺直如松的肩背,他微微含笑的唇角,还有那双灼热如火偏又荡漾着如水深情的眉眼,他寂寥的叹了口气,顿觉意兴全无,他实在想念他了。
“皇上,皇上?”黄文竹轻轻叫了两声。
卫明晅如梦初醒,“朕有些乏了,恍了神,皇后说什么?”
黄文竹眼中掠过心疼,又有些失落,她强笑道:“不是要紧的事,臣妾先服侍陛下安歇。”
“说说吧,时辰早,朕也睡不着。”卫明晅连日里看折子熬了数夜,今日无事,反而睡不着。
黄文竹却整了整衣襟起身,肃手跪下,道:“皇上。”
卫明晅忙起身,双手扶起黄文竹,“梓童如何行此大礼?”
黄文竹垂着首,愧道:“皇上,臣妾有罪。”
卫明晅握着黄文竹掌心,将她按到榻上坐好,温声道:“是为了进之的事?”
进之乃是黄岩许的字,往日里少有人称呼,皇帝陛下竟也在脑中想了许久方才记起,不免有些汗颜。
黄文竹抬首,她随父性,豁达从容,后宫诸事繁琐,妃嫔争宠,她皆能安抚处置,但此刻姣好俏丽的脸庞上却难得露出忧愁之色,“皇上恕罪,进之是独子,难免骄纵,皆是臣妾疏于管教。”
卫明晅笑道:“皇后不必忧心。进之打小就是这个性子,朕已惩戒过了,想来他能知耻而后勇。”
黄文竹道:“是。”心中却仍有不安,双手绞着帕子沉思。
卫明晅续道:“朕也知这次他吃足了苦头,不过,大闹朕的御书房,若不重惩,传将出去,只怕言官们更要多说话。”
黄文竹忙道:“皇上教训的是,进之并无怨言,实在是他太过胡闹。”
卫明晅笑道:“好了,梓童,莫要多想。只要往后言许能安守本分,不行逾矩之事,朕自然不会亏待了他。”
黄文竹听的心惊,应声道:“是,臣妾会敲打进之。”
卫明晅已然睡下了,黄文竹却仍坐在榻上难眠,她伴着青灯发呆,手上握着的账目已然掉落到了地上。
宫女阳贞上前捡起账册,轻声问道:“娘娘还不安歇吗?”
黄文竹揉着额角叹息,“阳贞,你说,皇上到底是何意?”
皇后虽这么问,阳贞却不敢答,只道:“陛下疼惜皇后,国舅爷的事,不会怪罪的。”
黄文竹蹙眉道:“以后别这么叫,什么国舅爷,再传到皇上耳朵里去。”
“是,奴婢记下了。”阳贞躬身应是,等了等便帮着黄文竹摘去头上白玉蝠纹扁方,轻声道:“皇后娘娘,您和皇上是少年夫妻,您瞧瞧,陛下待您多好啊,听闻这半月来,陛下一直在乾安宫御书房里歇着,除了给两宫太后请安,就没踏进过后宫,今日才得了闲,就来瞧娘娘了。”
黄文竹苦笑,心中暗道,少年夫妻么?她自进宫第一日便知晓,他们先是君臣,才是夫妻,天家何来的夫妻?
回京一月,树木便尽皆枯了。
贺兰松身上的伤势总算大好,连臂膀上的乌青都消退了,这日天刚蒙蒙亮,他便换了身短打衣衫,去后院摸了把长刀练起来,跟着伺候的蘅芜慌了神,几次欲往前院去通禀,被贺兰松长刀一拦,给吓住了。
贺兰松一套刀法练完,却觉胸口闷痛,气息不顺,像是长箭伤了肺脉,他心下沮丧,便丢了长刀,拿过巾帕来擦汗,却听身后风声响起,有人一掌劈了过来。
蘅芜正伺候着贺兰松,立时便丢了手上托盘,惊道:“公子小心啊。”
贺兰松亦不回身,反手接了一掌,砰的一声响,只听身后之人连退了数步,贺兰松却觉气息凝滞,脚下不稳,踉跄着向前扑去,哇的一声,竟吐出口血来。
蘅芜险些吓哭了,忙上前去扶起贺兰松,回身抱怨道:“二公子,您这是做什么,公子的伤势还没好呢。”
前来偷袭做贼心虚的贺兰斛也是骇了一跳,愕然半晌方抢上来,急道:“大哥,大哥你没事吧,我没用力啊。”
贺兰松脸色惨白,强撑着坐起来,指着贺兰斛道:“你这个臭小子,还敢说没用力。”
贺兰斛满心愧疚,道:“大哥,我去给你叫大夫来。”
贺兰松抬袖擦去唇角血迹,摆手道:“不要紧,我适才练功岔了气息,瘀血吐出来便好了。”他慢慢站起身来,却对蘅芜道:“不许多嘴,去拿件干净衣衫来换。”
蘅芜敢怒不敢言,答应着去了。
贺兰斛仍有些担忧,“大哥,你真的无碍?若被娘亲知晓了,非要把我关起来。”
贺兰松一怔,随即道:“你闭上嘴,就没人知晓。”他自行宫回京后,带着一身的新伤旧伤,贺兰夫人好一顿数落,责令他在府中养伤,日日参汤进补,有侍女和小厮看管着,比之旁家的千金小姐还要受折磨。
贺兰斛嘻嘻笑着凑上前,道:“大哥,我有事要和你说。”
早有侍女取了盥洗物事,贺兰松取了清茶漱口,道:“去我房里说?”
“好,大哥先换衣衫吧,我等着你。”
贺兰松收拾妥帖后,又去换了件天青色的外袍,却见贺兰斛已经坐在堂中用上了早膳,口中却不闲着,“大哥,你房中的粥怎么如此难喝?”
贺兰松叹道:“粥里每日皆是参芪归灵,能有什么好味道?”
贺兰斛笑道:“这是母亲心疼你。”素日里一起在正堂用饭时,他总瞧着贺兰松独一份的吃食眼红,今日一尝,才知是这等古怪滋味,委实难喝的很,他再也不敢眼馋了。
侍女芩莲盛了碗粥,贺兰松便挥手令她退下去,问道:“近日跟着洪师傅如何?”
武举考试临近,贺兰斛一直在府中用功,闻言便道:“洪师傅太严苛了。”他放下筷著,举起袖子道:“瞧瞧,我这身上都是伤。”
“严师出高徒。”贺兰松心疼弟弟,“我房中有药膏,待会让芩莲找给你,回去把伤揉开。”
贺兰斛笑的神秘,凑近了低声道:“是昨晚芩莲伺候的不好么?怎么大哥看她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
贺兰松险些没被一口酥饼噎住了,伸手在贺兰斛额头上一敲,“闭嘴!”他涨红了脸,也不知是噎的,还是羞的。
贺兰斛哈哈长笑:“大哥,你害什么羞啊,芩莲不是早就收在房中的么?以前倒也相敬如宾,现下怎么冷冰冰的。”
贺兰松咳了两声,当真冷下了脸,道:“食不言寝不语,小心父亲回头再来教你规矩。”
“那我吃完了再问你。”贺兰斛倒是乖觉。
贺兰松直觉得头痛,叹道:“吃完了就回你的院子去。”
贺兰斛嘿嘿一笑,两三口吃过了饭,一时却不走,反倒是要了盏茶慢悠悠的喝着,等着大哥如实交代。
贺兰松浑然不觉,细嚼慢咽的吃了顿饭,静坐了一会,便去练起字来,贺兰斛急得抓耳挠腮,上前两步就要再问。
贺兰松摆摆手,道:“我看见她就觉得苦。”
“苦?哪里苦?”贺兰斛一头雾水。
贺兰松手上不停,写出一个润字后方道:“芩莲啊,黄芩和黄连能不苦么?”
贺兰斛哎呀一声,随即笑得直不起腰,正要再揶揄兄长两句,忽听门上剥啄,正是芩莲在外间敲门,口中道:“公子,药熬好了。”
贺兰斛一口茶水直喷了出来,跌着脚笑的愈发畅快。
兄弟两人说笑了一会,贺兰斛才记起正事,隧道:“大哥,王尚书家的公子今日要去宜青山,你和我一起去吧?”
贺兰松想了想问道:“礼部尚书家的王祎?若要踏青,也是春日里去,此刻去山上看什么?”
贺兰斛笑道:“除了他还有谁?整日里最爱附庸风雅,怕是见到圣上狩猎动了心思,木兰围场他去不了,宜青山还是能去捉个兔子野鸡的。”
贺兰松一副字总算写完了,虽说现下习武不成,好歹笔墨功夫还在,他心满意足的叹了口气,道:“我与王公子素无来往,就不去掺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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梓童,犹子童。皇帝对皇后的称呼。
《西游记》第八四回:“那国王急睁眼睛,见皇后的头光,他连忙爬起来道:‘梓童,你如何这等?’”
《封神演义》第七回:“ 妲己 引导 姜皇后 至殿前行礼毕。 紂王 曰:‘命左右设坐,请梓童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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