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与蒋云初是友人也罢了,偏生不是。那厮与他是完完全全的陌路人。
就算在赌坊那种地方,他见到蒋云初,也会打心底打怵,说不出原由。蒋云初看到他,总像是根本没看到——多可气。
但是,他爹说了,这个新晋宠臣了不得,更惹不得。这样的话,就只能巴结了。
从何处下手呢?只今日的一份贺礼,当然不够。
赵子安对着杨素衣想了半天心事,回过神来,忽然双眼一亮,“你与蒋夫人不是同窗么?日后能不能走动起来?”
杨素衣瞪了他一眼,“我在书院时没脑子,就是因为想害她,才被逐出书院的。”
“那有什么啊,”赵子安不在意地一笑,“有句话不是叫化干戈为玉帛么?人家压根儿也没往心里去,要不然,上次也不会亲自提醒你。”
“人家大度是人家的事,我得有自知之明。”赵家的儿媳妇,根本是个笑话,他怎么就不明白这一点?
赵子安对她拱了拱手,“试试吧。媳妇儿,我求你了。”
杨素衣蹙眉,拿起手里的团扇,照着他肩头便是一下子,“不准那么喊我!”她骨子里就不是温柔端方的做派,跟这个人来疯相处得久了,有时候就快成泼妇了。
她不在乎。
不用在乎。
赵子安没心没肺地笑着,开始利诱:“你多出门走动,我多给你些零花钱。这一两日给你张罗两千两,成不成?”
杨素衣若有所思,“我与蒋夫人走动起来,就等于你与蒋侯有了交情——你不会是这么想的吧?也忒笨了。”
“不是,两家女眷有来往就成,我可不敢往那煞星跟前儿凑——你听说过没?在大街上,骑马拖着方志老长一段路,路上那些血呦……”
“闭嘴闭嘴。”杨素衣听不来那种事,沉吟一会儿,点头道,“你先给我体己银子,我才试着登蒋府的门,要是吃了闭门羹,那也是情理之中,你可不能让你爹去找皇上告状。”
赵子安连声说好。
说定了这件事,天色很晚了,他也可以溜去外院了。
起身走到门口,他回头望着杨素衣,坏笑道:“媳妇儿,总独守空房难熬不?要不然我给你找个男人?”
杨素衣一时间气得险些没脉,缓过来立马站身,转着圈儿找合手的东西,要揍他。
他已笑哈哈地出门,“鸡毛掸子不就在花瓶里么?得,你且记着,下回再找补。”
杨素衣望着晃动的门帘,不知道说什么好。如果只是跟这个二百五这样过日子,她也能凑合,但是上头还有公婆,两个长辈最关心她的肚子,总请太医把脉不说,还总亲自督促着她一碗又一碗地喝养身的汤药。
她就算把自己喝成药材,也不可能有喜,偏又不能跟公婆说。
能怎么办呢?要不就跟赵子安相处成兄弟情义,让他放自己一马,赏一份休书;要么就得自己想法子,找人帮自己离开这个泥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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翎山书院,诗画廊中,何莲娇一面慢吞吞地走,一面默默地抹眼泪。
颜颜出嫁了,她应该高兴才对,昨日去贺府相送的时候也真的很高兴,这会儿想的多了,越来越难过。
忽然间一声男子的轻咳,惊得她一哆嗦,循声望去,抖着声音问:“谁?”
陆休皱着眉走到她近前,“这个时辰了,除了我与巡夜的人,还能有谁?”
“哦。”何莲娇望了望天色,“很晚了么?”
陆休眉头锁得更紧,“不晚,我从蒋府喝喜酒回来有半个时辰了而已。”
“……”何莲娇不好意思地抹了抹脸,“又不是读书的时候了,晚间我四下转转也无伤大雅,对不对?”
陆休毫不留情地戳穿她的窘状:“哭鼻子而已,你有多少眼泪?住处盛不下?”
“这不是难过么?”
“好事你哭,丧气。”
“你才丧气呢。”忘了是从哪一天开始,她对他的称谓不再是“您”,换成了“你”,起初心慌气短,生怕他计较,幸好他并不在意这些,后来就发现,称谓的转变让她舒适无比,感觉与他是平等的位置了。
陆休似乎没闲情与她聊,偏一偏头,“走。”诗画廊离她住处很远,大半夜的,他又没带小厮,只好亲自送她回去。
何莲娇立刻说好,走在路上,主动解释:“我是想,颜颜出嫁之后,要是没时间回书院怎么办?以前总是她照顾我,什么都为我想到前头,我什么都没帮过她。又心疼,跟我差不多大,就要和蒋侯一起支撑一个门第了,她都不知道什么叫诉苦,万一以后遇到难处,受了委屈……”言语因着哽咽、落泪顿住。
陆休转头多看了她两眼。颜颜这个手帕交也是真没交错,就是忒笨。“不论是谁,过日子都会遇到难处,有人分担就好。受委屈这一节,不大可能,把你那个缺东少西的小心眼儿放下。”
何莲娇破涕为笑,“你可真是的,宽慰人也不会委婉些。”
陆休不接话。
何莲娇找话题让他说:“喜宴怎样?您没多喝酒吧?还有蒋侯,有没有被人灌酒。”
陆休便言辞简练地答了。
她脑筋一刻不停地转,再找话题。
就在这样的前提下,陆休送她回住处的一路,也算是说说笑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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晨曦初绽,红烛的光影仍旧摇曳着。
蒋云初拥着怀里的人,温温柔柔地吻着她的唇。
贺颜一只手搭在他肩头,纤长白皙的手指偶尔会不自觉地跳跃一下。
好一会儿,他与她拉开一点距离,看着初醒的她。
如云的长发铺散在背后,清灵灵的眼眸之中,流转着喜悦、羞涩。
他指腹摩挲着她的小下巴,不消片刻,她面色微红。
他笑着,语声慵懒地问她:“小气包子,怎么比以前更容易脸红了?”
贺颜真就鼓了鼓腮帮,故意道:“或许,只做小气包子更好。”
蒋云初才不中招,把如鱼儿一样的人拥紧,“你再说一句试试?”
贺颜不敢动,也不敢吭声。
“不舒服?”他语带关切。
她不承情,指尖点着他颈部,嗔道:“怎么又问?问了好几次了。”
“忘了不行?开心得脑子不转了不行?”他说。
她笑。
他感觉到她有些僵硬,拍拍她的背,和她咬耳朵:“放心吧,饶了你了。”
贺颜放松地依偎着他。
他又补一句:“今晚再说。”
“……”贺颜僵了僵,想咬他。
蒋云初的唇仍旧停在她耳畔,低低地柔柔地问:“小气包子,你怎么这么好吃?简直要人命。”
贺颜立时闹了个大红脸,没别的法子好想,把脸埋到他胸膛,再把锦被拉高。
蒋云初哈哈地笑着,随后好一番忙活,才把小妻子哄得让他好端端搂着。
贺颜枕着他手臂,瞧了他一会儿,“蒋云初,你学坏了。”
“嗯。”
“……”
“总一成不变,会委屈你的。”他说。
“……”这话说的,理全在他那边。
想一想他为这场婚事付出了太多,也就不在口舌上争长短了。当然了,主要是争不过。人家是懒得说话,并不是不善言辞。
她问起实际的问题:“你有几天的假?”
“十天。”说到这个,他有些歉意,“而且,还要兼顾锦衣卫里的事。”
“足够啦。”贺颜笑道,“就算兼顾着一些事,你也可以带我和雪狼出去玩儿吧?”
这就在言语间带上了雪狼——“行啊。跟它混熟了?”
“嗯,特别乖,特别可爱,昨晚一开始,因为脖子上系着红丝带,可怜巴巴的,但也很好哄,没多久就高兴了。”
“……”蒋云初觉得,他们在说的是两个雪獒。
雪狼很不禁念叨,没过多会儿,自己扒开厅堂到寝室的几道门,进到寝室。值夜的丫鬟在门外提醒,得知夫妻两个已经醒了,也就放心了。
雪狼走到千工床前。
蒋云初转身,展臂撩起床帐。
雪狼和他对视着,坐下来。
蒋云初没工夫一直给它撑着床帐,对着门口扬了扬下巴,“出去。”
雪狼没出去,反而走到床前,直起身形,前爪搭在床沿上,张望着床帐中的情形。
“长出息了?”蒋云初失笑,“找什么呢?”
贺颜忍不住了,用锦被裹身坐起来,让雪狼看到自己,“雪狼,是不是在找我?”
雪狼蓬松的大尾巴欢快地摇起来。
蒋云初看得颈子一梗。
贺颜又软声道:“等会儿我就起来,陪你吃饭,好不好?”
雪狼继续摇尾巴,表情也有了明显的变化,喜滋滋的。
蒋云初摸一把它的头,狐疑地看着它,“你是开窍了,还是要疯?”
雪狼不看他,只盯着贺颜。
惹得贺颜笑出声来,眼前这两个,实在是太拧巴也太有趣。
蒋云初拿小家伙没辙了,拍抚着示意它要乖,出去等。
雪狼不情不愿地走出千工床,走到寝室里外间之间的槅扇跟前坐着,面壁似的。
蒋云初磨着牙,拿鞋子扔它的心都有了。
贺颜笑得东倒西歪。
过了一会儿,蒋云初被她的情绪感染,也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