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儿,慢点!”女人很有耐心,跟着孩子到处逛,看着一个个店里颜色鲜艳的衣服、花样繁多的首饰,也露出羡慕的神色。她还年轻,本该和那些爱逛街爱聊天的女人们一样,每天等着丈夫归来,烦恼自己的身材、孩子的成长,可是命运太残忍,丈夫走的突然,接踵而来的是沉重的房租、生活的开销……甚至不给她喘息的时间,直忙到大年初一,她才有时间带着孩子出来转转。
而她能给孩子的,也只有这一个热狗。
小孩子开心地踮着脚,等着柜台的阿姨把热狗递给他。
售货员看了眼孩子,笑道:“这孩子真乖,长得也俊,孩子他爸肯定也很帅吧?”
女人的笑容停顿了一下,低声道:“……是呀。”
小孩子等不及了,伸着手一脸期待:“阿姨……热狗……”
售货员挑了个大的热狗,串上竹签:“给,小心烫。”
女人付了帐,拉着小孩子另一只手往旁边的长凳上走,小孩子的目光没离开过那根热狗,但还是没有咬下去。女人疑惑道:“怎么了,烫?”
小孩子眼巴巴看着热狗,犹豫了一下,还是伸向女人:“妈妈,你先吃。”
女人一愣,笑了起来,那笑容让旁边一直站着的仰星嘴角也不自觉勾起。
然而笑容只有一瞬,女人的双眼有些湿润,她看着小孩子,说:“你吃吧,妈妈不饿。”
小孩子撅噘嘴:“妈妈不吃?”
“不吃,你吃吧,我家星儿最乖了。”女人抱紧了孩子,脸庞紧紧贴着孩子柔软的头发,一颗眼泪陡然坠落,滴在小孩子的肩膀上。小孩子毫无察觉,依旧开心地吃着热狗,速度很慢,像是怕吃的快了热狗就没了。
仰星站在一旁,有些手足无措,他愣愣地伸手,想擦女人脸上的泪,却像穿过了一团空气,什么都碰不到。他无声地开口:“……不哭。”
女人很快就整理好情绪,脸上挂上笑容,柔声道:“星儿,妈妈跟你商量件事情好不好?”
小孩子抬头,一双眼睛干净纯粹:“妈妈?”
“妈妈想去舅舅厂里上班,照顾你不方便,等过完年,我们一起搬到爷爷家住好不好?你不是最喜欢爷爷家的小狗狗吗?”
小孩子委屈地撇嘴:“妈妈,我不想你走,你就在我旁边。”
女人揉了揉小孩子的脑袋:“傻孩子,妈妈不走,妈妈就是去上班,白天出去,晚上就回来了。”
“不,我不要妈妈走。”小孩子似乎特别坚决,不管女人怎么说,就是不同意,气鼓鼓地鼓着脸。
女人狠狠心:“你不让妈妈去上班,妈妈就没有钱,你就要被别人领走了。”
小孩子一时还没反应过来什么是叫别人领走,却也知道是要离开妈妈,顿时哭了起来:“我不要走!我不要离开妈妈!”
女人离开慌了,忙安慰道:“妈妈不走,妈妈不走,妈妈就是去上班,星儿不哭,不哭……”
小孩子抽抽噎噎地说:“妈……妈,你去上班,别……走……”
女人死命把眼泪忍回去,抱着小孩子,商场没有暖气,她似乎很冷,身子也微微颤抖:“星儿乖……妈妈不走……”
另一边,仰星的脸庞上,眼泪无声地往下滴落。
他往前走了几步,声音嘶哑:“妈……我在这儿……你看看我……”
仰星看了眼周围那些漂亮的首饰,再看向母亲身上唯一的配饰:一个玉制的观音,是婆婆留给母亲的,后来仰星要上学,家里没钱,母亲把它当了。
“妈……你想要什么?我现在都能给你买,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
……
“妈……你不是说,不会走么?你为什么……走了?”
……
女人听不到他的声音,只是紧紧抱着怀里的孩子。
仰星一次次伸手,却始终什么也碰不到,女人的身影渐渐消散,他瞳孔瞬间紧缩:“妈!”
“别……别!让我再看一眼!再看一眼!……”
女人的身影消失了。
仰星保持着伸手的姿势,许久都没有动作。
场景变幻,这次是一个房间,房间很小,一张小床和一个柜子,就是全部的家具了。
房间里有个少年,面无表情地坐着,正拿着一条湿毛巾捂着脸,毛巾里隐约透出一小片红肿的皮肤。
仰星神情有些恍然,这是……十六岁的时候,他第一次打工,不会说话,和客人起了冲突,打了一架后被老板狠狠骂了一顿,还被扣掉了全部的薪水,后来回了家,家里没有冰块,他就拿着毛巾去外面接了点水敷脸。
仰星想起那个老板,那是他第一次见识到世道险恶。
“那会儿可真傻,说扣就让他扣了,要换了现在,我非揍他一顿不可,再把我应得的拿回来。”
少年在床边坐了许久,把捂脸的毛巾丢回盆里,沉默地躺了下来。
仰星打量着这个熟悉的房间,想起当时的自己,没有钱吃饭,天天帮隔壁卖早点的吴婶打扫卫生,吴婶看他勤快肯干,就把摊子上剩下的包子带给他几个,虽然凉了,他还是吃的很开心,他知道那些包子也是吴婶一家的饭。
大约是那些年吃包子吃够了,他往后的很多年都没再吃过包子,而且,尽管他不舍得花钱,对于吃这件事,他总是很大方,可能是小时候吃不到好吃的,想得到一些心理补偿。
仰星的思绪被微弱的哭声拉了回来,他诧异地转头,竟然看到少年通红的双眼。
他愣了好一会儿,怔怔地想:我那会儿……哭过吗?
不记得了,太过久远的事情,谁还愿意去记。
少年的哭声很低,更像是在呜咽,他脸上的伤还没有消肿,擦眼泪的手上也全是破皮。
仰星看着少年,无奈道:“别哭了,其实没什么的,你以后……”话音一顿,他发现自己想说你以后还会遇到更多糟心的事情,到那会儿你就会发现,现在这些都没什么的。
可是这样的话,他说不出来,也宁愿不会发生。
他望着少年委屈的眼睛,一如望见了年少时无助害怕的自己:“……对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