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晴带着些许敬畏,看向不知死活一个劲挑衅的自家师父——他以前怎么没看出来,归元子还有这种拉仇恨的天赋呢?
“大墩”则在短暂的愤怒之后,恢复了理智:“你们两个人?呵呵。”他换了个语气,听起来跟之前的归元子那种挑衅劲一模一样:“你这傻徒弟,分得清楚我们谁是谁吗?”他的声音低沉下来,仿佛毒蛇吐信:“就算我这次真的陷入沉睡了,可我一直在这里,终会有醒来的那一日。到那时候,你所珍视的一切,我都会全部……”
他的话语并没能说完,回过神来的时候,司马晴已经站在了他的身前,双手握住那把弗洛里安送给他的匕首。
而那把匕首,正正戳中了归元子的心口。
司马晴杀了他,确切的说,即将杀了他。他现在还活着,等血液流失太多,他就会死了。
司马晴难以置信的看着那柄匕首,还有持刀捅进对方胸口的属于自己的手,震惊的松开了刀柄——他这个时候还记得,如果抽出匕首,给对方造成二次伤害,对方就会大量失血。
他其实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么了,就听见“归元子”说了一句“珍视的一切”,然后他的脑子里就变成了一片空白,回过神来的时候,就已经是眼前这个样子了。松开手之后,司马晴还有些茫然失措,下意识的往后退开了几步。
“归元子”张口吐出一口血来,愤怒震惊不信杂合在一起,最终只是喃喃念道:“你……你他妈是不是有病!”他这句话明显不是对真正出手杀了他的司马晴说的。
归元子只是轻快的一笑:“我当然有病了,你又不是不知道。”他故作甜蜜的笑道:“我们兄弟一起出生,又在同一天一起死亡,这不是很有趣吗?”
司马晴愣愣的看着眼前这一切,还有归元子胸口处渗开的鲜红血液,他的左半边脸狰狞而可怕,似乎有什么在他的皮肤下涌动,想要冲破他的束缚逃脱出来,而他的右边脸,仍旧能够维持着平静,看起来还有那么点平静安详——仿佛现在的这一切,都是他早已预料到,并且期待已久的。
他再满心茫然的低下头,看了看自己沾上了血迹的手指,感觉自己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不只是茫然,还有一种发自内心的恐惧——他……他做出了什么无法挽回的事情了。他剥夺了一个人的性命,虽然这并非他的本意,根本不是出于他的意识。
明明要死的那个人是归元子,动手杀人的人是司马晴,但是恐慌害怕的却是司马晴,现在仍旧从容镇定的则是归元子。
归元子叹了口气,冲司马晴招了招手,笑眯眯道:“你过来吧,陪我说说话,我答应过你,等时机一到,就把那些东西告诉你的,现在就是这个时机了。”
他遗憾的看了看自己的心口:“唉,这样死得还是太慢了,我可不想说得太多,像是个啰嗦的老头子。”他说着,又想伸手去拔刀,被自己的左手狠狠打开:“你真是病得不轻了!”那只手在他身上摸来摸去,想要找出来任何一点可以拖延他生命的药物,归元子只是平静的一笑:“那些东西我都没有带在身上,你就不必白费力气了。”
他忽略掉身体里另一个人的存在,看向缓缓靠近他的司马晴,目光中真切流露的,确实是真挚的歉意,他沉吟了一下,跟司马晴说的第一句话是:“抱歉,是我对不起你。”
司马晴感觉自己像是一脚踏空,即将落下万丈悬崖一样,他在此之前所做的所有准备,都没有一条考虑到了现在这种状况。
归元子,果然是个与众不同的、可怕的疯子。
第一百四十一章:天意
司马晴只能干巴巴的笑了笑,他现在还有种不真实感,明明归元子还能跟他说话,还能挤兑他呢,但是生命已经肉眼可见的从对方身上流逝了。
他没有浪费力气去救归元子,不是他不想挽救一下对方的性命,而是亲手把那把刀捅进归元子身体里的他,清楚的知道,这么可怕的伤势,除非现在能够找到一台细胞修复仪,还有一位精通细胞修复液配置的医生,否则谁也没办法救下他了。
甚至于最重要的一点是,归元子也不想活下去,他把自己的身体,当做了一个囚笼,把那个“归元子”封在了他的身体里,跟着他一起去死。
可能是逐步逼近的死亡让归元子感到了一点释然,他第一次毫无隐瞒的向司马晴做出了解释,但是司马晴宁愿用他的这种坦诚,换回原来那个上蹦下跳变态的归元子。
根据归元子的讲述,司马晴终于知道了“大墩”和“狗蛋”的关系。他们是对双胞胎兄弟,生活在贫穷的乡下。他们的母亲在生下他们之后,就产后大出血而亡,父亲独自把他们拉扯到六岁的时候,也去世了,他们在整个村庄其他大人的可怜下,倚靠着父亲留下来的部分财产,渐渐长大。
他们的父母是从外地迁来的,并不是村落的本地人,没有其他亲戚帮扶,仅靠两个小孩子独立生活,手中还有一笔不算很少招人眼的遗产,日子是非常艰难的。
而这个时候,陈明作为他们村里的孩子头,主动或者暗地里,帮了他们好几次。
司马晴听到这个名字,努力回想了很久才想起来,那个人,不就是那个九皇子身边的得力太监吗?司马晴还记得对方说起自己跟国师有旧的时候的模样,似乎就是普通同乡的交情,根本看不出来他其实在国师心中留下了这样深的印象……
那个大墩呵呵一笑,也不挣扎了,他仿佛看透了司马晴在想些什么,张狂笑道:“那是因为他把陈明的记忆封住了,毕竟陈明可是我借用了狗蛋的名义,把他骗出去卖给那些送人进宫当太监的人牙子的。”而他脸上写满了骄傲:“而我用这笔钱,拜入了师父的门下。”
提起陈明,归元子的表情也难看了起来,不过作为最终的胜利者,他仍然能够保持住表面上的平静:“而我也放弃了家乡的一切,乞讨进京,最后因缘际会之下,成为了清一山的弟子。没想到,在我十五岁被确定为清一山的继承人之后,被他师父设计施法,又将我们两个牢牢绑定在了一起。”
说起这件事,大墩也出离愤怒了:“如果不是你,我的肉身怎么会被师父剥夺了!”
归元子却比他平静太多:“虽然大家一直都传说,在这处龙宫之内找出的修真方法,没办法传递下去,但是事无绝对,我们清一山能够传承这么多年,正是因为掌握了这样的方法。而他们那一支传承修行的邪术,则存在着不少问题,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回事,便觊觎着清一山的正道法门,他那个师父把他安插进我的身体里,也正是为了借助我的眼睛,找寻这份功法。”
归元子说到这里,喘了口气,脸上却是笑意盈盈:“但是他们不会想到,我虽然做过错误的选择,但我不会一直这样错下去。我不仅会暗中打击他们门派的势力,从大墩的身上反过来推算他们宗派的法门,佯装疯疯癫癫的度过这十数年,还能为了不让他们达成目的,十几年来一直都没翻开过那本传承。”
在这十几年来的斗智斗勇中,归元子一直隐藏起了自己所有的仇恨,按捺住性子,才布下了今日之局。
他笑着补充道:“我知道他在要紧关头,可以甩下我,再去找新的对象寄生,所以我在动手之前,一定需要一个没有外人在,他的魂魄受到压制,根本没法逃出十米方圆的地方,还需要一个不会被他寄生的,能够动手的人。”受限于双胞胎兄弟的那个邪门功法,他是不可以自裁的,否则他早就跟大墩同归于尽了。
归元子的眼睛亮闪闪的:“感谢冥冥之中的天意,居然真的叫我凑齐了。”
随着血液的流失,他的脸色越来越苍白,声音也越来越虚弱,但是他的眸子却显得越来越明亮,仿佛有星星在闪烁,归元子抓住了司马晴的手:“我是真的要死了,最后再对你说句话吧,咳咳……谢谢你,对不起……”
归元子用的方式其实也不算很难,无非是在日常相处的时候,偷偷的给司马晴做了个催眠,像是司马晴之前在洞窟之中,莫名其妙感受到的那种念头,还有他一听见“归元子”说珍视的一切这种关键字眼就直接出手的下意识,都是归元子在这两年里瞒着所有人做下的事情。
司马晴看着“归元子”拼死挣扎,眼睁睁的看着“他们”呼出最后一口气,最终松开了握住归元子的手。
他不是第一次看见一个活生生的人在自己眼前死亡了,但成为对方死亡的原因之一,却还是第一次。
沉默良久之后,司马晴站起身来,按照归元子最后的吩咐,用清一山特制的粉末,将他化为了一捧粉末,不知道从哪里来的风一吹,就彻底消失不见了。
司马晴把周围墙壁上的文字全部都记录下来,等他看完之后,这些东西就像门口的石板一样,也全部消失不见。小小的洞窟上,显出了一张全新的门,司马晴没有更多的犹豫,径直走了进去。
弗洛里安现在怎么样了?这种不科学的环境,对他来说太劣势了,到现在也没能听见弗洛里安那架机甲的动静,这让司马晴更加不安。
告别了那个总是疯疯癫癫的师父,司马晴需要强迫自己往前看,现在不是放任自己沉浸在悲伤、懊悔之中的时候了。
问题是,从这之后,一连闯过了八个跟之前一样的玉石洞府,把上面记载的功法全部都看过一遍,对将来修行之中可能遇到的问题已经有了一定的准备,可以说收获颇大,可司马晴却再没有见到过其他人。
一直走到第十个玉石洞府里,司马晴终于再见到了一个故人,向他微微一笑,看起来庄严肃穆的,是那个之前帮过他们两次的惠远禅师。
司马晴看见他,先是松了一口气,紧接着他却暗自提高了警惕——惠远身上原本用血写就的符号,已经全部被消磨了干净,他的身上也没有了之前那样的电光,这个人非常奇怪。
有“归元子”的先例在,司马晴对待这种感觉略有古怪的人,就越发谨慎了起来。
但是对方只是露出来一个叫人如沐春风的笑容,说出来一句让司马晴感觉石破天惊一般的话来:“终于找到可以跟你单独说话的机会了,司马。”
这句话本身似乎没有什么问题,但是对方使用的语言问题就很大了——那是星际通用语。司马晴探究过很久,这个地方根本没有这种语言存在的痕迹,对方不仅说得非常流利,有几个发音还显得非常高级。
高级得有点像弗洛里安平时说话的语气。
司马晴感觉自己的心一下子沉到了胃里,被浓烈的酸液腐蚀得吱吱作响,然后变得千疮百孔、残破不堪,但他的面上却看不出分毫端倪,他只是十分平静的用星际通用语回答:“好久不见了,惠远师兄。”
好在这几个词都比较简单,星际通用语还有对应的内容。
惠远的脸上却露出了一丝遗憾:“我记得之前我们明明没有这么生疏的。”他顿了顿,不等司马晴询问,就飞快的道:“我知道这样说你可能会很难接受,也许会把我当做疯子,但我现在确实需要请求你的帮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