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儿一天还真是波澜起伏的一天。
王管事扶着腰站在边上,看到国公爷的表情,再看了看里头的二少爷和萧大人,心头渐渐浮起一丝疑惑。国公爷对萧公子的态度,是不是太小心谨慎了些了?
以国公爷这暴脾气,若是一般人赶在这他教训儿子的节骨眼上过来了,必定讨一顿臭骂。可今儿这位萧大人过来之后,却未见国公爷发难。
真是太奇怪了,莫不是……
奉安凑了过来:“王管事您瞅什么呢?”
无端被打断了思路,王管事嫌弃地拍了一下跟前的大脑袋:“滚蛋。”
奉安耷拉着眉眼,悻悻地跑到一边儿去了。
另一边,唐璟已经带着萧衡查看完了整片茄子地的情况了。唐璟对自己的茄子有充足的信心,实际上,他的茄子地也有如之前萝卜地一样,十分给他长脸。
期间萧衡还又问了不少问题,唐璟不嫌麻烦,一一给他解决了。
他真是难得显摆自己在种地一道上的博学。
平日里压根也没有机会给唐璟显摆。平安吉祥两个对这事儿不感兴趣,一般只坐着跑腿的活儿,顺带伺候他吃喝。庄子里的丫鬟被镇国公赶跑了,他们俩就身兼丫鬟和小厮的职,成日里忙的就跟陀螺似的,哪里有闲心去管地怎么种?
至于王管事和张嬷嬷,年纪都大了,便是有心想要学,可也没有这么精力,每每唐璟“讲课”讲到一半儿,他们便听不下去了。不是敷衍地夸他厉害,就是走神又心不在焉,弄得唐璟毫无成就感。
如今可好,有伯温兄在侧,唐璟说什么,对方还会给他回应,甚至还主动问了不少深奥的问题,叫唐璟大为吃惊。
解释到了一半儿,唐璟惊奇道:“我说伯温兄,你究竟是做什么的?”
萧衡反问:“何以问这些?”
“咱俩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你在醉仙阁天字第一号雅间喝酒。第二次见面的时候,你是领着朝廷的差事过来暗访的,今儿这回,你问了我这么多,貌似不懂,可我也听出来了,这农事里头你知道的可不是一星半点儿。”
若是一窍不通,任凭唐璟说得再多,不懂的人也还是不懂。萧衡既然能听得懂,说明他之前做过不少功课。
唐璟只好奇一件事儿:“你到底在哪个衙门当值啊?”
“户部。”
“什么职位啊?”
萧衡迟疑了一下,最后坦诚:“左侍郎。”
“侍郎啊,那就难怪了。”
弄明白了萧衡在是哪儿的官之后,瞬间觉得自己跟伯温兄的情谊又增进了不少。
瞧,伯温兄对他多坦诚!
这两人说话的时候,靠得挺近,远处瞧着像是在交头接耳一般,看得镇国公揪心不已。他真恨不得冲上去,将唐璟的脑袋拧到一边儿去。
太子殿下是他想靠近就能靠近得么,谁给他的胆儿?
不管镇国公怎么担心,唐璟还是一直凑在萧衡旁边。且萧衡瞧着也愿意让他往跟前凑。
这个庄子看过了之后,萧衡还不嫌幸苦地又跟着唐璟去了另一处庄子。好在两个庄子相隔的也不远,只走了一炷香的功夫就到了。
他们往另一边走的时候,镇国公竟然也跟着过来了。
唐璟觉得这老头子铁定是过来想要找自己的茬,还挺不乐意让他跟着的。
萧衡看出了他的抗拒,安抚道:“国公爷想要跟着,便让他跟着吧,他也是担心唐兄你。”
“他会担心我?笑话,我便是饿死在了庄子里,他也不会流一滴泪的。从小到大,他还压根就没担心过我。”
“兴许自此之后,国公爷有所悔悟呢?”
“那才真是见鬼了。”
唐璟可一点都不期待他会悔悟。如今这样挺好,他们一个在国公府,一个在小汤山的庄子,两不耽误,最好是永远不要有什么来往了,免得彼此生气。
唐璟两人在前头,镇国公一个人在后头,不近不远地跟着。
一行人离开之后,几个佃户围在一块儿,借着清理茄子地的空闲在那儿瞎聊。
聊的就是镇国公。
方才吵架吵得那么厉害,就跟恨不得撕了二少爷似的,可是如今二少爷过去了另一头,国公爷该不是紧巴巴地跟着?
“果然是父子呢,都说打断骨头连着筋,我看这话不假。”
“可不是么,嘴里骂得再狠,可心里还是担心咱们二少爷来着。那些说二少爷被国公爷从府里赶出去,说国公爷不看重二少爷的,都是屁话。不看重能一散值就跑到了庄子里来?不看重能一有事就跟在儿子后头?怎么可能呢?”
众人越想越觉得自己想的没错。
不久之前他们还猜测过二少爷离了国公府往后会过得有多惨,如今想来,他们分明是太天真。二少爷便是来了庄子,也依旧是国公府的二少爷,是国公爷的亲儿子。国公爷疼他还来不及呢,怎么可能会放任不管。
众人从镇国公巴巴撵上去的一幕,硬生生地脑补出了一段父子情深的场面来,并且自己想着还觉得挺感动的。
王管事在一边儿听着,觉得自己已经没办法再正视国公爷了。
一直到天色渐暗,萧衡才看完了两个庄子里头的茄子,心里对这阳畦也有了更深的了解。
他细心交代唐璟,让他务必看好这些茄子。
唐璟无有不应的。
萧衡见他也上心,这才同唐璟告了别,准备离开。
镇国公一早就在等着这一刻了。
当着太子殿下的面,他不好教训儿子,也不好告诫唐璟让他以后对着殿下的时候放规矩一些,不要没上没下,不知尊卑。只有殿下走了,他才能跟唐璟好好说说。
可叫镇国公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太子殿下告辞之后,竟然又转过身对着他:“国公爷是不是也要回去?”
镇国公:“啊?”
“自然是要回去的。”唐璟抢白道,“国公府一大家子的人等着他,哪能不回去呢?”
萧衡应道:“那正好,我与国公爷顺路,不如一道回去如何?”
镇国公还能如何?
太子殿下都发了话了,他是万万没有资格推辞的。
心里实在是对唐璟这荒唐样子放不下,半晌,镇国公还是交代了两句:“……你好好将你的茄子地收拾好,务必要叫它长成了。”
“这还用得着你说?”
“若这回再出什么岔子,这地你也别种了。”
话还是依旧地不中听,不过唐璟也没当做一回事罢了。
“还有那马粪,往后别收了!”
吉祥看了自家公子一眼,解释道:“国公爷,其实这也不怪我们家公子。我们俩公子也不愿意做这档子事,只是别人收得粪不合他的意,所以只能公子自己来。”
镇国公虎目一瞪:“都是粪,还有什么好不好的?”
吉祥瞬间闭了嘴。
唐璟:“好不好都与你无关,操这个心干什么?是吧伯温兄?”
萧衡点头。
镇国公张了张嘴,也没法子再教训这不肖子了。
唐璟嫌他站着碍眼:“行了行了,天儿也晚了,你今儿也骂够了,赶紧哪儿来得回哪儿去吧。”
“兔崽子你——”
“国公爷。”萧衡声音稍微大了些,笑着道,“唐兄说得也没错,时辰是不早了,咱们还是赶紧回去吧。”
镇国公讪讪地收回了蠢蠢欲动的巴掌。
“走吧。”唐璟还在那儿催。
镇国公忍了又忍,这才没有在太子面前再说什么。
他也看出来了,太子殿下压根不想让他多说,可镇国公实在担心唐璟性子不稳当,要是在太子跟前做出了什么不合理数的事,回头传到了圣上跟前,岂不是真跌了他的脸。
无奈镇国公这些担心,唐璟是注定不会知晓的了。
送走了伯温兄之后,唐璟两手揣在袖子里,再次缩进了屋子里准备烤火,顺便给王管事脸上上药。
不过唐璟的手法没轻没重的,没多久这活就被张嬷嬷给接手了。
唐璟拨着火炉里的炭,缓缓道:“看这样子,今年冬天天是不会变暖和了。庄子里的柴火都要备起来,若是不够,再让人去城里买。”
“咱们后头就是山。若柴火真的不够,让人去山上打一点就是了,哪里用得着去城里买呢,白费这些钱。”王管事又开始絮絮叨叨。
“省什么省,这钱花出去了才叫钱,一直藏在屋子里都不用,那叫废铜烂铁。”
王管事听着都笑了:“尽是歪理。”
“怎么不是?”唐璟见他不信自己的话,立马道,“我卖萝卜的那些银子,若是整日只知道节省,即便那钱花得慢,可终有一日会花的干干净净的。可我置办东西,买了种子,弄了阳畦出来,便能钱生钱,回头等东西种出来,定是用也用不完。”
王管事还真被他这几句话给说得迷糊了一下。
可反应过来的时候,才明白少爷这是再说歪理:“该用的时候得用,该省的时候也得省,这才是正道。再说了,少爷您就那么肯定往后能挣大钱?”
张嬷嬷狠狠地按了一下。
王管事立马疼得直叫唤。
“不准跟少爷争,少爷说什么就是什么。”张嬷嬷瞪着他道。
王管事立马不敢废话了。
唐璟看着王管事吃瘪,没心没肺地笑了两声,不过还是安慰他道:“赚钱那是肯定的,有伯温兄在,第一笔钱肯定是少不了的。”
说起哪位萧大人,王管事不禁皱了皱眉头。
“怎么了?”唐璟注意到他的不对劲。
王管事道:“我总觉得那位萧大人,不是个简单的。”
“能复杂到哪儿去啊?”唐璟没有放在心上,“我们俩可是推心置腹的好兄弟。”
说完,唐璟还觉得不够,又添了一句:“知根知底。”
他说得万分肯定,王管事一哂,再不多话。
唐璟知根知底的伯温兄,如今正坐在回城的马车上。
镇国公也有幸被太子邀请,同坐一辆马车。这对旁人来说是荣幸,对镇国公来说,却是煎熬。他几次欲言又止,最后这一路上,都没能顺利开口。
反观萧衡,却极为舒坦,自顾自地翻着书,并不觉得尴尬或者枯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