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莲寺在高山之上,晨起除了鸟鸣和树叶随风沙沙声, 什么都没有, 幽静安宁,这里的和尚走路都是轻脚无声, 寂寥却清净。
贺惜朝这地方选的好, 想要寻一处静谧忘却烦恼,思索人生, 青莲寺是再适合不过了。
可萧弘没工夫静一静,他那个姻缘卦还没搞定呢。
是以一大早, 放弃了懒觉,他拄着拐杖跟随着小和尚一起去做早课。
佛像前智禅大师居中而坐,两旁有几位年长的老和尚依次坐在他旁边,面对着下方年轻的弟子, 一边诵经一边敲着木鱼。
青莲寺不比护国寺香火旺盛, 自然和尚也没有那么多,加上两个七八岁的小和尚, 大概也就五六十号人, 只是这些和尚相比护国寺, 少了几分烟火世气,多了几分纯粹安宁。
萧弘在小沙弥的搀扶下坐到了最后, 其中一个还好心地送了他一本经书。
萧弘平生跟佛家毫无联系, 只有遇上他束手无策的危急关头, 才会临时抱佛脚天上诸神拜了个遍。
他望着手里的经书, 翻看了两页之后, 觉得这经书于他最终的归途也只有垫桌脚一用。
不过今日他有要事求于和尚,为图好感,所以他装模作样地翻开,盘腿坐直听着和尚们念经。
萧弘在上书房,听师傅那摇头晃脑的之乎者也,是坚持不了多久就得趴桌子。
这里五十多号的和尚,毫无起伏快速诵经犹如一群嗡嗡嗡的蜜蜂萦绕耳边,再加上木鱼有节奏的敲击,不用一盏茶的功夫,萧弘就已经意识不清,眼皮不由自主地合起来,这助眠效果于他,堪比迷药。
他挣扎了几下,最终脑袋一顿,仿佛羽化登仙一样,再无动静。
智禅大师仿有所感,微微抬头一看,便见到这位席地坐化的小施主,不禁宛然一笑。
他当了那么多年的青莲寺主持,谁真心向佛,有佛性,一看便知。
想到一早下山化缘归来的僧人带回来的消息,智禅大师打量着萧弘,心下觉得有点意思。
萧弘是被推醒的,大概是上书房练成的本事,身体被忽然被一碰,他没有条件反射地震一震,而是直接睁开眼皮,仿若无事地抬起头来说:“在下正沉浸于玄妙的佛法之中,意识超脱身外,正徜徉天地之间,方始归来……”
边上的几个和尚一脸佩服地看着他,这厚脸皮和胡诌的本事,他们才第一次见到。
智禅大师就站在他的面前,微笑地看着他,也不点破,“阿弥陀佛,施主困倦已消,可见佛法精妙,可喜可贺。”
说完智禅大师便抬脚离去。
萧弘尴尬地挠挠头,然后支起拐杖,赶紧一瘸一瘸地跟了上去,一路走进智禅大师的禅房。
智禅大师的禅房干净朴素,跟他住的寮房差不多,就稍微宽敞了一些,一张桌子上搁着一些杵药的器具,他听着身后响动,便淡淡地说:“英王殿下,请坐吧。”
萧弘刚迈进一条腿,闻言差点绊了一跤,他一把扶住门板,讪笑问:“大师怎么知道本王的身份?”
“殿下本就没有瞒着老衲,怎会不知?”智禅大师端来药粉,搁在柜榻边上,“该换药了。”
萧弘坐下,将那裹着纱布不能用力的脚伸过去说:“大师不好奇我为什么一个人来这里吗?”
“红尘俗世,自有烦恼三千,人生疾苦,就是贵为皇胄,也有诸多无奈。青莲寺无他,唯有一方清净能让殿下忘却烦忧,可是?”智禅大师一边替萧弘换药,一边说。
萧弘点点头又摇了摇头,“我走了明心梯。”
“那便是求老衲一卦,不知殿下求得是什么?”
“姻缘。”
智禅大师给萧弘重新裹上纱布,说:“姻缘可遇不可求,老衲算不得。”
“不用算。”
智禅大师抬眼看他。
“我只想给天下一个交代,让我自己不那么难堪,大师可否帮我?”
萧弘的眼里带着请求,智禅大师轻轻一叹道:“殿下姻缘坎坷,转机便在十八。”
“二十。”
智禅大师惊讶地看着萧弘。
“十八跟二十也差不了几年,大师行行好,不如再往后放放?”萧弘讨好道。
智禅大师皱眉,“殿下似乎并不着急姻缘。”就算他是个出家人,也知道一个妻族对皇子的意义。
“经过此事,本王已经看淡,有没有无关紧要。”萧弘冠冕堂皇地回答。
智禅大师笑了笑,“殿下该回去休息了,脚伤还是要少走动。”
他没说同意也没说不同意,只有一双洞察世人的眼睛,看透了萧弘的言不由衷。
不想成亲是真,可理由却是假。
萧弘没得到智禅的回应有些泄气,他想着是不是该把银票扔出去,才能更改那两年。
不过按照计划要在这青莲寺里住上几日,倒也不着急。
到了夜晚,吃完斋饭,萧弘正拄着拐杖在寮房前面的院子里消食,却忽然听到几个急促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这青莲寺的僧人走路都是不紧不慢的,一听便不是他们。
萧弘顿时紧张起来,他来这里都是避开人的,除了贺惜朝不该有其他人知道,难不成露了行迹,有刺客摸过来了?
可如今都还未安睡,也太着急了吧?
他疑惑地抬起头看向脚步越来越近的方向,还有逐渐明亮的火光,直到一队侍卫举着火把,簇拥着几个人出现在眼前。
萧弘惊讶地唤了一声,“惜朝?”
走在最前面的赫然便是贺惜朝,他一双眼睛牢牢地锁在萧弘那只绑着白色纱布翘起的脚上,清冷的目光微微一斜,就看到夹在胳膊下的拐杖。
萧弘站得不近,火光之下,贺惜朝的脸庞在映照之下有些忽明忽暗,可不知为什么他感觉有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向天灵盖,汇聚到脖子后,让他心里发毛,忍不住缩了缩脖子。
“殿下本事见长,伤着脚都敢独自一人上山,怕是等脚好了,能直接上天了吧?”
贺惜朝虽然用淡淡语气说出来,可在他周围之人顿时感觉到一股强大的气势,以及山雨欲来的压迫。
翻译过来就是:想死就直说,老子送你一程。
贺惜朝身后的常公公刚想奔向自家殿下,听到这句话顿时不敢动了。他只能默默地上下打量着萧弘,除了拄着拐杖,脚上缠了纱布,精神头挺好,便放下心来。
此刻贺惜朝发脾气,那还是别说话了。
而萧弘则一脸完了完了,非常想问问老天爷,现在藏起来还来得及吗?
萧奕看看这边,瞧瞧那边,除了萧弘,这儿他最大,在众人使眼色之下,觉得该出来打个圆场,便清了清嗓子道:“找到大哥就好了,惜朝,你就别生气……”
“惜朝,我错了……”
萧奕:“……”骨气呢,大哥?堂堂亲王居然还道歉?
骨气这东西,在贺惜朝面前,那就是个屁,萧弘没理睬白眼翻上天的萧奕,拄着拐杖一瘸一瘸地走过来,近乎谄媚地问:“那啥,惜朝,你吃过饭没?”
贺惜朝摇了摇头。
萧弘立刻道:“那我使人去催催,这青莲寺的斋饭还是挺好吃的。”
贺惜朝自然没跟萧弘真的生气,便嗯了一声。
萧弘顿时松了一口气。
广亲王世子无语道:“我们也没吃啊,大堂哥,你怎么不问问我们?合着我们这帮兄弟在你眼里都是空气啊!”
平郡王世子听到吃饭,于是摸了摸肚子,“唉,要不是我感同身受了一下,这会儿不知道还要怎么找,大堂哥也真是,一声不吭就跑寺庙里,就不知道咱们多担心,饿死我了,能开饭了吗?我觉得能吃下一头牛。”
“我也是,这辈子还没这么找过人呢,从护国寺跑到这青莲寺,大哥,你也真会躲,不过咱们打个商量,下次别找这么偏僻的地方,行不?”萧奕抱怨道。
这话让萧弘不高兴了,“合着你还希望我再倒霉一次?”
萧铭接了话头,淡淡道:“话赶话而已,大哥何必较真呢。不如想想回去之后该如何向父皇交代,全程搜寻,大哥是真能折腾。”
萧弘眼睛一眯,笑起来,“这便是我的事,多谢弟弟们关心,患难见真情,弟弟们的心意,哥哥我铭记在心。”
不管是真担心还是来探消息,萧弘都当他们是关心自己这个兄长。
不一会儿一个小沙弥过来行了一礼,“阿弥陀佛,几位施主,斋饭已经备妥,请到斋房用斋。”
既然找到人,吃了饭,便可以打道回府了。
然而萧弘却说:“你们先走吧,我还想再住几日。”
萧奕吃惊道:“大哥不跟我们一起回去?父皇那里可怎么交代?”
萧弘脸上闪过一丝犹豫,可最终他还是直言:“回去都是烦心事,看见个人都觉得在嘲笑我,算了吧,我现在心里脆弱,还不想去面对。父皇他……会体谅我的任性吧?”
“这山上除了这座青莲寺,什么都没有,大堂哥不闷吗?”平郡王世子不解道。
萧弘笑起来,“我现在就想要个清净,最好谁也别打搅我,所以你们赶紧回去,父皇那里,等我想通了就回去请罪,随他老人家怎么惩罚都行,现在还真没这个勇气。”
话说到这份上,几人也不能将萧弘绑回去,不过都纷纷看向贺惜朝,这位疯狂寻了两天一夜的伴读,难道不劝劝他的主子。
然而贺惜朝却并没有多劝,只是说:“今晚我留下来陪你。”
萧弘眼睛都亮了起来,非常高兴地应了一声“好。”
英王府统领陆峰带着侍卫一同留下,常公公却被萧弘打发回去向皇帝复命。
为了照顾萧弘,贺惜朝与他同睡一个屋子。
洗漱之后,萧弘率先上了床,晶亮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贺惜朝,激动地说:“自从你离宫之后,你说咱俩多久没睡一张床了,惜朝,我好高兴啊!要不,你也在这里住上几天,那简直跟神仙一样,太美好了!”
贺惜朝回头看着美得差点打滚的萧弘,眉梢微微一扬,“我明早就走。”
“这么早啊……”萧弘情绪瞬间就低落了下来,他想了想撒娇道,“别嘛,那就再住一天,陪陪我这个伤患,这也人之常情呀。”
贺惜朝轻轻一笑,视线一转,落在那缠了白纱的脚上,似随口道:“说到伤患,你是不是该老实交代一下,这脚是怎么回事?”
“这个呀……”萧弘有点不好意思,不过却很自豪地扬了扬脖子说,“那日真是太高兴了,于是躺床上睡不着,我就起来打个拳,没看清,一脚就踢到屏风上去了,没事儿,你别担心。”
贺惜朝点了点头,“所以就这样还跟着太医去西安伯府?”
“那没有,那时候就掀了趾甲,太医说走路当心就行。就是昨日登山过猛才肿了一下,智禅大师医术高明,已经给我上过药了,感觉好了很多。”
“这山路不远,怎么会过猛?”
“那是因为……”萧弘突然反应过来,住了嘴,一副天要完我的欲哭无泪下,就见贺惜朝似笑非笑地问:“银票花了吗?”
萧弘舔了舔唇,“那个,咱们如今是最困难的时候,能省一点是一点。”
贺惜朝点点头,“登了明心梯?”
“嗯……”
“我真是太感动了,那卦卜了吗?”
“还没有……”
“没提?”
“不是,那老和尚答应了十八岁,却不愿再加两年。”
贺惜朝冷笑道:“这不是废话嘛,你现在十六,想要面子上好看,说到十八劫难已经到头了,为什么想到二十,不就是有私心不想成亲吗?老和尚又不傻,这银票买的就是这两年。”
“……”所以他白登梯了是吗?萧弘顿时哀叹地四脚大张在床上,浑身无力。
贺惜朝简直不想搭理他,“行了,往里面挪挪,我累了,想睡觉。明日我再想想办法,真看不出来,你还挺抠的。”
萧弘翻了一个身,不过不是朝里面,而是往外头,“你好不容易攒下的银子,自然得省着点花。你别睡外头了,从昨天到现在,你都没合眼吧,睡里面踏实。”
贺惜朝瞅了他伤脚一眼,待要摇头,就听到萧弘说:“我不渴,半夜不喝水,不上茅厕,你放心吧。”
贺惜朝的确很累,为了表现自己的担忧着急,他几乎是强撑着睁眼到现在。
“睡吧,我守着你。”
贺惜朝于是不再推辞,爬进了里面。萧弘掀起被子给他盖上,还顺手拍了拍。
贺惜朝是真的累惨了。
而身旁的气息熟悉又安全,让他可以放心地失去意识。
在模糊之中,忽然只听到身旁之人忽然问他:“惜朝,你不是说要等几日再找过来吗,怎么才过了一晚上,你就来了?”
萧弘等了一会儿,贺惜朝没有回答。
他叹了一声,心说睡着的真快。
可没想到,过了一会儿,贺惜朝翻了个身,面朝着里面,口中呓语,“那笨蛋伤了脚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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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弘:惜朝就睡在我身边呢,激动!
遥:有贼心没贼胆,有本事上啊!
萧弘:我是不想活了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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