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夜里,蓝忘机刚刚出关,便尽职尽责地在云深不知处巡夜。
听叔父说,今年送来听学的世家公子中,有一位云梦江氏的少年,是出了名的顽徒。
他在外面怎么样,蓝忘机没兴趣知道,但到了云深不知处,就由不得他胡闹。
正想着,手中的玉牌便发出了灵光警示。
他寻着玉牌指引的方向寻去,就看见一道身影出现在云深不知处的高墙之上。
“出去。”蓝忘机冷冷地道。
此时已过卯时,已是宵禁时间。
那人一脚已经踏入镜内,一只脚还在外面,他愣着没动,不进来,但也不退出去,两手分别拎着个圆鼓鼓的东西。
蓝忘机轻轻一掠,飞上高墙。
“手中何物。”
那是个清秀俊逸的少年,眉目间满满的笑意。那笑容干净得就像一缕跳脱的阳光,令人心神一晃。
他的脸上,看不出一丝紧张和不好意思,丝毫没有做了坏事被抓个正着的自觉,更不存在什么悔意。
那少年笑着说:“天子笑,分你一坛,当作没看见我行不行?”
居然还行贿?蓝忘机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心中虽然不悦,但还是保持修养。
“云深不知处禁酒,罪加一等。”
他蓝忘机还未发作,那少年倒是一脸‘对你无语’的表情说:“你不如告诉我,你们家究竟有什么不禁?”
蓝忘机心中怒意上涨,虽然面上仍然淡定,但语气已经透出一股怒意,他道:“自己去看山前规训石。”
那少年一副哭笑不得的样子,那表情好像在说:算了算了,这你家,你说了算,行了吧?
他道:“好吧,云深不知处禁酒,那我不进去,站在墙上喝,不算破禁吧。”
怎么办,他说的好像有点道理。
不对,他分明是钻空子,知法犯法,可恶至极!
那少年说罢,果真就一口喝光了一坛酒。
蓝忘机从未见过如此无礼之人,举剑就刺过去。
岂料这顽劣少年的身手居然不差,他没带剑,一手还拿着酒,却也不落下风,脸上依旧是嬉皮笑脸,撩人怒火。
嘴上也不闲着:“身手不错啊,不过这么打可不公平,要不你先把剑放下,我把酒放下,咱们再打过如何?”
经他这么一提,蓝忘机便了然,这少年从方才起就一直在护那坛酒。
于是接下来,蓝忘机招招直取那酒坛。
那少年毕竟赤手空拳,自己想躲剑招虽还游刃有余,但此时被抓到了弱点,不多时便护不住那坛酒了。
就在剑尖挑上酒坛系带的一瞬间,那少年却是一笑,借力带着蓝忘机的剑锋往外一推,另一只手快如闪电一般扣上他的脉门,一股灵力如同电流一般注入进来。
蓝忘机被他带得身形一偏,腕上蓦的一麻,握着避尘的手一松,那少年之前就扔了酒坛,原本提着酒坛的那只手飞速抓住避尘。
蓝忘机了然,原来他方才是有意误导我将注意力放到酒坛上,阴险!
那少年夺了剑,倒也没有趁胜追击,退开两丈,他惋惜的道:“哎呀,我的酒!”
他端起避尘看了眼,笑容不减道:“原来你是蓝忘机?嘿!忘机兄,你打翻了我的酒,我夺了你的剑,咱们扯平了,现在我把剑还你,改天你可记得还我酒呀。”
说罢,他调转剑锋,运转灵力,一掌将避尘剑推了过来。
剑飞来的速度极快,但却是剑柄朝向蓝忘机的。
蓝忘机也不接剑,反手就是一股灵力注入避尘,驱剑刺向那少年,冷冷道:“领罚。”
那一剑飞回的速度太快,那少年像是没料到他会突然出手,推完了剑就转身要走,丝毫没有防备从背后飞来的剑。
蓝忘机一惊,他也并不想真的刺伤那人,正要收住剑势,却见那人忽然跃起,足尖在剑尖轻轻一点,借力飞了出去,一个闪身,朝云深不知处掠去。留下一抹紫色的背影,和一串嘻嘻哈哈的笑声。
云深不知处禁止疾行,蓝忘机已然猜到,这人是谁了,故不必再追。
“忘机?”蓝曦臣迎面走来,温声问道。
蓝忘机道:兄长。
虽然蓝忘机依然是面无表情,但蓝曦臣还是能看出那一丝愠色。
道:“忘机……很久没见你这么高兴了,所为何事?”
“不曾。”蓝忘机道。
蓝曦臣温声道:“明日我应邀去参加岐山温氏的清谈会,你既已出关,要同去吗?”
“……”蓝忘机稍有迟疑,正要回答同去。
蓝曦臣却又道:“还是继续听叔父讲学,巩固所学?”
“听学。”蓝忘机道。
蓝曦臣微微一笑,笑而不语。
蓝忘机向叔父简单汇报刚刚所遇情况,顺带提了明天一同停听学,协助管教之事。
次日一早,蓝忘机早早的来到兰室,正襟危坐。
辰时过半,便远远的听到一阵熙熙攘攘的人声。
其中也有昨夜那名少年的声音,嗓音清澈中带着一股不羁的洒脱,格外独特。
“蓝湛身手不错。”那少年评价道。
“你要死啦魏兄,蓝湛没吃过这样的亏,多半是要盯上你了,你当心点吧,虽然蓝湛不跟我们一起听学,但他在蓝家是掌罚的!”有人提醒道。
“怕什么!不是说蓝湛从小就是神童?这么早慧,他叔父教的东西肯定早学全了,整日闭关,哪有时间盯着我?我……”
从听到他的声音,蓝忘机就一直冷冷地用余光盯着声音传来的方向,此时那一行少年刚刚行至窗外。
蓝忘机目光冰冷,扫了他们一眼,最后落在魏无羡身上。
一行人瞬间仿佛被施了禁言术,默默地进入兰室,默默的各自挑选位置做好,默默地空出蓝忘机周围那一片书案。
魏无羡身边的紫衣少年拍了拍他的肩,道:“盯上你了,自求多福吧。”
蓝忘机用余光盯着魏无羡,莫名有些在意那位和魏无羡似乎很亲密的紫衣少年。
魏无羡似乎准备对他说什么,但这时蓝启人进来了。
蓝忘机心念一动:他想对我说什么的?
蓝启人在讲姑苏蓝氏家规,蓝忘机掌罚,自是耳熟能详。无意间用余光瞥了眼一旁的魏无羡。
后者眼神乱飞,一会儿向江澄使眼色,一会儿看看聂怀桑,东张西望十分不安分。
蓝忘机心中不喜,看不惯这般不守规矩之人,一股无名火隐隐燃烧。
正在这时,魏无羡看向蓝忘机,并且一看就不挪开了。
蓝忘机在他看过来的一瞬间就收回了目光,专心听讲,心头的无名火,也不知何故,竟消了些。
忽然,蓝启人把卷轴一摔,冷笑道:“刻在石壁上,没有人看,所以我才一条一条复述一次,看看还有谁借口不知道而犯禁。既然这样也有人心不在焉,那好,我便讲些别的。”
蓝忘机十分了解这位叔父,自然也知道他这话是在针对谁。
以往也有世家子弟来云深不知处听学,其中不乏顽劣之徒,但都有所顾忌,并不会做得太明显,给自己家族丢脸。
果然,蓝启人道:“魏婴。”
魏无羡道:“在。”
“我问你,妖魔鬼怪,是不是同一种东西?”
魏无羡笑道:“不是。”
“为何不是?如何区分?”
“妖者非人之活物所化;魔者生人所化;鬼者死者所化;怪者非人之死物所化。”
“‘妖’与‘怪’极易混淆,举例区分?”
“好说。”魏无羡指兰室外的郁郁碧树,道:“臂如一颗活树,沾染书香之气百年,修炼成精,化出意识,作祟扰人,此为‘妖’。若我拿了一把板斧,拦腰砍断只剩个死树墩儿,它再修炼成精,此为‘怪’。”
“清河聂氏先祖所操何业?”
“屠夫。”
“兰陵金氏家徽为白牡丹,是哪一品白牡丹?”
“金星雪浪。”
“修真界兴家族而衰门派第一人为何者?”
“岐山温氏先祖,温卯。”
魏无羡皆是对答如流,答无遗漏。
蓝忘机不禁心道:看来此人并非只会玩笑打闹,比起许多世家子弟,倒是有过之无不及。
正当他对魏无羡有所改观之时,蓝启人却道:“身为云梦江氏这,这些早都该耳熟能详,倒背如流,答对了也没什么好得意的。我再问你,今有一刽子手,父母妻儿俱全,生前斩首逾百人,横死市井,怨气郁结,作祟行凶,何如?”
魏无羡未再作答,比起前面几个问题,这道题倒是有些难度,毕竟涉及到实战,非经验丰富者,难以做到全面。
答不出吗?蓝忘机却有所疑虑,如果是这个人脾性,就算答不上来,也应该不会默不作声,应当还会调笑几句,说出几句惊人的话才对。
旁人只当他犯了难,均有些坐立不安,蓝启仁呵斥道:“看他干什么,你们也给我想。不准翻书!”
众人连忙把手从准备临时翻找的书上拿开,也跟着犯难:横死市井,曝尸七日,妥妥的大厉鬼、大凶尸,难办得很,这蓝老头千万不要抽点自己回答才好。蓝启仁见魏无羡半晌不答,只是若有所思,道:“忘机,你告诉他,何如。”
蓝忘机并不去看魏无羡,颔首示礼,淡声道:“度化第一,镇压第二,灭绝第三。先以父母妻儿感之念之,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不灵,则镇压;罪大恶极,怨气不散,则斩草除根,不容其存。玄门行事,当谨遵此序,不得有误。”
众人长吁一口气,心内谢天谢地,还好这老头点了蓝忘机,不然轮到他们,难免漏一两个或者顺序有误。蓝启仁满意点头,道:“一字不差。”顿了顿,他又道:“无论是修行还是为人,都需得这般扎扎实实。若是因为在自家降过几只不入流的山精鬼怪、有些虚名就自满骄傲、顽劣跳脱,迟早会自取其辱。”
岂料,魏无羡看一眼蓝忘机,道:“我有疑。”
魏无羡道:“虽说是以‘度化’为第一,但‘度化’往往是不可能的。‘了其生前所愿,化去执念’,说来容易,若这执念是得一件新衣裳倒也好说,但若是要杀人满门报仇雪恨,该怎么办?”
蓝忘机道:“故以度化为主,镇压为辅,必要则灭绝。”
魏无羡微微一笑,道:“暴殄天物。”顿了顿,方道:“我方才并非不知道这个答案,只是在考虑第四条道路。”
蓝启仁道:“从未听说过有什么第四条。”
魏无羡道:“这名刽子手横死,化为凶尸这是必然。既然他生前斩首者逾百人,不若掘此百人坟墓,激其怨气,结百颗头颅,与该凶尸相斗……”
蓝忘机终于忍不住,转头看向魏无羡,神色甚是冷淡。蓝启仁胡子都抖了起来,喝道:“不知天高地厚!”
兰室内众人大惊,蓝启仁霍然起身:“伏魔降妖、除鬼歼邪,为的就是度化!你不但不思度化之道,反而还要激其怨气?本末倒置,罔顾人伦!”
魏无羡道:“横竖有些东西度化无用,何不加以利用?大禹治水亦知,堵为下策,疏为上策。镇压即为堵,岂非下策……”蓝启仁一本书摔过来,他一闪错身躲开,面不改色,口里继续胡说八道:“灵气也是气,怨气也是气。灵气储于丹府,可以劈山填海为人所用。怨气又为何不能为人所用?”
蓝启仁又是一本书飞来,厉声道:“那我再问你!你如何保证这些怨气为你所用而不是戕害他人?”
魏无羡边躲边道:“尚未想到!”
蓝启仁大怒:“你若是想到了,仙门百家就留你不得了。滚!”
魏无羡走后,蓝忘机心里一直在思索他们刚刚的对话。魏无羡答得有理有据,有条不紊,显是经过深思熟虑、悉心探究过的,他莫不是当真对此道有所兴趣,那可不是什么好事……
这人天赋颇高,但却毫无规矩观念,若是当真不知天高地厚,堕入歧途,恐怕会是玄门百家一大祸害,且修鬼道,损身损心性,当规劝为好。
他在云深不知处寻了一会儿,寻了一会儿,好不容易才在一处高高的墙檐上看到了魏无羡。
魏无羡正坐在墙头的青瓦上,叼着一根兰草,右手撑腮,一腿支起,另一条腿垂下来,轻轻晃荡。
找到魏无羡,蓝忘机心里竟然升起一种莫名的喜悦。也不知是松了口气,终于找到了,还是半天没见,终于见到了……
他远远的看着魏无羡,半天也没有过去。
蓝忘机这个人,平时话就极少,更不曾试过如何规劝他人,心思百转,也没有头绪,当如何规劝。
关于第一章的一点说明:
有几位道友提问:
1、愠色的意思?
愠色:怨怒的神色,含怒,生气等等,大概就是微怒的样子。
【虽然蓝忘机依然是面无表情,但蓝曦臣还是能看出那一丝愠色。
道:“忘机……很久没见你这么高兴了,所为何事?”
“不曾。”蓝忘机道。】
这一部分里面用这个词,是因为,蓝忘机这个人平常情绪变化就非常非常少,从小就是别人越逗他,他越不说话,表现出来越生气,其实内心是高兴的。
所以蓝曦臣视他为高兴,故问他为何这么高兴?
在他看来,蓝忘机有情绪变化波动,其实就可以看作高兴,并且,他这么问,其实也是带有一点逗忘机的意味。
话又说回来,如果这个时候蓝忘机脸色真出现的是高兴的神色,那可就ooc了,刚和人打了一架,还是个顽劣不服管教之人,还使诈逃逸了,怎可能高兴?
但是心里会出现:对这个感兴趣、生气又有点欣赏等等复杂情绪,那就只有蓝大能读懂了。
2、魏无羡初次见蓝湛,怎会知晓他的名字?
第一,他看到了避尘。
第二,魏无羡何等聪明的一个人,而且他虽顽劣,但他的功课可是相当扎实的,各大世家的基础知识他可以说是倒背如流,通过对方的言谈举止、身手真的不难猜到。
有道友提到,说魏无羡是从聂怀桑口中得知蓝湛这个人的名字的,其实,原文中并没有这样说,我们来剖析一下原文。
魏无羡道:“其实姑苏也挺好玩儿的。”
聂怀桑道:“魏兄,听我衷心奉劝一句,云深不知处不比莲花坞,你此来姑苏,记住有一个人不要去招惹。”
魏无羡道:“谁?蓝启仁?”【这句,他只答了蓝启人,为什么,带入角色去想:第一,蓝启人出了名的刻板,严格,自然第一个想到他,第二,他昨晚才和蓝湛交过手,并不觉得可怕或是不能惹,所以对于不要去招惹的人这个问题,他根本不会想到蓝湛。】
聂怀桑道:“不是那老头。你须得小心的是他那个得意门生,叫做蓝湛。”
魏无羡道:“蓝氏双璧的那个蓝湛?蓝忘机?”【魏无羡的语气和心态应该是:哦,我还以为你要说出谁,原来你是说他啊?哈哈哈,不怕,不怂。】
姑苏蓝氏这一任家主的两个儿子,蓝涣和蓝湛,素享有蓝氏双璧的美名,过了十四岁就被各家长辈当做楷模供起来和自家子弟比来比去,在小辈中出尽风头,不由得旁人不如雷贯耳。【前面这段,你们大声告诉我,魏无羡有没有可能是从聂怀桑的口中知道蓝湛的名字…………各家长辈当做楷模供起来,在小辈中出尽风头,旁人听了如雷贯耳的一个人物,连功课这么差的聂怀桑都知道,魏无羡怎可能不知道?】聂怀桑道:“还有哪个蓝湛,就是那个。妈呀,跟你我一般大,却半点少年人的活气都没有,又刻板又严厉,跟他叔父比有过之而无不及。”
魏无羡“哦”了一声,问:“是不是一个长得挺俊俏的小子。”【这里,魏无羡的那个“哦”肯定不是恍然大悟的意思,应该是:哦,果然啊。后面那句,结束的是一个句号,很显然,他根本不是在提问,而是:哦,果然就是他啊,昨晚就惹过了,没什么可怕不能惹的啊,不慌不虚~】
还有,在藏书阁抄书的时候,原文:
在云梦的时候,江家就有不少女孩子羡慕他能来和蓝忘机一起听学受教,说是姑苏蓝氏代代美男子辈出,本代本家的双璧蓝氏兄弟更是非凡。魏无羡此前没空细细瞧他的正脸,现在瞧了,胡思乱想道:“是挺好看的。相貌仪态都挑不出毛病。只是真想让那些姑娘们都来亲眼看看,如果整天苦大仇深横眉冷对如丧考妣,脸再好看也救不了这个人。”
【显然,魏无羡在云梦就知道蓝忘机。】
还有他那句:你不如告诉我,你们家究竟有什么不禁?
那句“你们家”,其实就说明了,这个时候,魏无羡就猜到并且确定对面这人是蓝家人,至于他这个时候知不知道那是蓝忘机,那就不能肯定了。
但是,他后来看到了避尘剑,还拿在手里看了……这要猜不出,哎,我都不好意思说了。
最后,我毕竟不是原作者,难免也会有不周全的地方,写完后会通篇修改一次,做成txt格式,毕竟《魔道祖师》是唯一一部让我看了两遍以上的小说,其实看了七八遍了,真的从来没这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