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枉费我老人家辛苦显形一趟,本来还想告诉你如何救玄微的方法,既然玄玑不想知道,那就罢了——”
他话还没说完,夏元熙猛然回头,伸手在幻影方向连抓几把,这才惊觉太虚童子是虚体出现,于是迫不及待地追问他:“当真如此?前辈莫要开玩笑!快告诉我是什么!晚辈感激不尽!诶,您倒是说啊!急死我了!”
夏元熙连珠带炮似的问出一长串,期间甚至没给太虚镜留下应答的时间,就已经急的原地转圈,顿足不已。
事实上不止是她,连王诩都为之惊喜,如果不是带着面具,早就喜形于色地咧开嘴笑起来了。
“他之前早有预感此事,于是托本座留了后路,只是本作现在身子乏了,十日后,你来存放我本体的太焕阁,本座自会带你前去。”太虚镜说罢,幽影般的躯体逐渐消失,应该是进入沉睡,回复力量去了。
不愧是太虚前辈,养气功夫就是到家,即使如此令人惊喜的事,也处变不惊,一张脸还是和平时一样冷若冰霜,哪像他这样喜不自胜,只差没跳起来。
王诩按捺住好友即将回来的激动心情,快步走上前,高兴地喊着:“听到了吗,玄微师兄他果然不会这么轻易就陨落!”
他的手正要拍上夏元熙的肩,她却身子一软,跪倒在地,向一侧倒去。
王诩一惊,手疾堪堪扶住,发现她早就双目紧闭,昏睡过去。
直到现在,那双悲恸莫名的朱红赤瞳阖上,王诩才能直视她的面容。
短短几个时辰时间,她头发眉毛全白了,衬着白皙的美丽面庞,就像是失去了色素似的。
王诩实在无法将她和刚刚令人颤栗的悲魔之主联系起来,反倒是若干年前,他主持遴选新弟子时候遇到的那个倔强小丫头的形象逐渐清晰,和现在这张美丽绝伦的面庞重合。
又有谁能相信,就在刚刚让许多成名已久的前辈修士胆寒、手下击毙魔道高人无数的悲魔之主,竟然拥有孩童般无防备的睡颜。
“休息吧,这次的大劫,你已经表现的很好了。”
十日之期很快就到了,一大早,夏元熙就在前来轮值的看守弟子的带领下,打开太焕阁的九重门锁,一阵风似的跑进去。
太焕阁陈列着许多昆仑先辈用过的玄奇法宝,两旁陈列架上宝光莹莹,即使闭上眼也能感受到无数股奥妙无比的气息在空气中交相辉映。
换做平时,夏元熙一定停留下来细细观看,可她今天却不管不顾,直奔最高层,让看守弟子大为佩服。
不愧是排名靠前的真传,养性功夫就是好!当初自己第一次来这时,足足呆立了几个时辰,最后心神耗尽,需要人抬着走。
作为立教祖师的随身至宝,太虚镜拥有单独的一个陈列台,连放置它的一个万年龙血木心的镜座都是一件极佳的法宝。
此时,太虚童子已然醒来,坐在他那张堪比大床的寒玉台上打着呵欠。
“太虚前辈!”一双希冀的眼睛热情似火地看着他,太虚童子轻哼一声:“你倒是来得早。”
“刚来,恰好遇到太焕阁开门,就进来了,没打扰到前辈休息吧?”夏元熙不好意思地笑笑。
现在是四更!换做人界鸡都还没叫呢!你这模样是才来?以为法宝后天来的智商低么?
太虚童子看了看她发间和衣服上的积雪冰凌,决定不拆穿她,淡淡道:“你此来,定然是为了玄微一事。”
“前辈明鉴!”
“罢了,我这就带你见他。”太虚镜说完,半敛了眼睛。
夏元熙隐约觉得,太虚镜表现的并不怎么高兴,就像是常人吃饭喝水一样。不过法宝毕竟是后天启发的人格,比人类更冷漠也是情有可原,反正太虚镜一直都是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她也习惯了。
当太虚童子再度睁眼,夏元熙只觉得他空洞的瞳孔似乎产生了一种吸力,让她浑浑噩噩中,进入到一种未知的奇妙世界。
时间与空间在她身旁流淌而过,时不时更有一种无形的挤压,她知道,那是属于不同世界的障壁,每穿越一道障壁,就带来截然不同的景象,有魔法与科技并存的世界、有茹毛饮血的洪荒、也有外星文明一般的未来……
太虚童子拉着她的手,眉头紧锁,原本恢复的实体再一次虚化。
穿越世界的晶壁是如此艰难,甚至比得上大劫时全力发动的护山阵法消耗了。
“到了。”
当幻影一般纷至沓来的世界凝固为实景时,太虚镜终于气息不稳地吐出两个字,然后他再也维持不住形象,缩小为拇指大一个童子,坐在夏元熙肩上。
与此同时,四周火光浓烟并起,嘈杂的喊杀声、尖叫声此起彼伏,入眼处细密精致的暗纹帐幔正在熊熊燃烧,价值千金的薄胎瓷器与玲珑美玉已经化作一堆晶莹的碎片,倒塌的屏风下露出内侍宫人染血的惊骇面容……如果不是兵灾,此处应是有过时光沉淀,十分华美优雅的宫殿。
“太虚前辈,这里是哪?”
“虞国国都,西陵禁城,玄微就在这里。找一个华服少年,他每次转世,容貌都不会有太大变化……不用本座多讲,只要你看到了他,应该会明白。”
夏元熙一听,立刻在已经化作人间炼狱的宫廷中奔走起来。
一路上,她看到了很多野兽般的兵卒,带着一脸满足的猥琐笑意,从衣不蔽体的美貌宫人玉体上爬起来,并残忍地将利刃刺入身下不住啜泣的女人胸腹中;她看到,高及屋梁的藏书馆被付之一炬,里面存有的珍贵全国丈量的土地资料,农技、医道等着作化为飞灰;她看到,许多笔墨锋芒透露出一种圣贤之气,连她都感觉到大受启发字画被目不识丁的粗人随意揉作一团、被当做引火的折子,就这样彻底湮灭在灾难中……
她几次忍不住想要出手,但太虚镜阻止了她。
“这是已经发生过的事,事成定局,你现在也是虚体,他们无法看到你。当你决定要介入其中时,就会化作实像,但我的力量有限,只能改变一部分的过去,你这样做,很可能我就无法带走玄微。机会只有一次,今后再想来也是无法做到的。”
如果救了这些人,师兄就没办法回来了……
夏元熙伸出的手空落落地垂下,然后她逃似的离开了那里。
掖庭内部,兵祸似乎还没到这里,但沿途还是能看到几位宫妃颈缠白绫,幽幽挂在屋梁下来回晃荡,也有几名依稀生前惊慌失措,在逃离时被一剑斩杀的凌乱尸体。
在她四处观望时,歇斯底里的笑声从殿宇楼台顶端传来。夏元熙循声看向窗外,一位身着明黄服色,带九琉冠冕的清俊中年帝皇从最高那座楼台坠下,葬身熊熊燃烧的火海。
还好,不是师兄。
想到此处,夏元熙突然惊觉,皇宫里面的少年?
这里除了宫女嫔妃,就只有太监内侍,或是孔武有力的兵丁,哪来什么少年?
如果有,那必定只有一种可能!
她心中慌乱,连忙向刚刚皇帝坠楼处赶去。
所到之处,沉重的殿门应声而开,她终于看到了自己正在寻找的人。
他容貌确实没变,如果推测一下薛景纯少年时候的模样,那必然和眼前这位不差分毫。
但此刻他精致的眉眼定格在一种痛苦的神态,手臂向楼梯的方向虚抓,好想要抓住什么,但一口长剑把他钉在地板上,就像是钉住标本蝴蝶的大头针一样。
“师兄!对不起,我来晚了!”夏元熙飞扑过去,小心地抽出长剑,脸上心疼的表情几乎可以让人以为这剑是钉在她身上。她飞速连点几个穴道,真元不要钱似的向他伤口涌去,这才握住他手腕感受脉搏,一边翻开他眼睑仔细检查。
还好,还有心跳,瞳孔也没放大。
失而复得的喜悦让夏元熙坐立难安,她抱着年幼版的薛景纯,怎么看都看不够。
想不到这样柔软纤细的少年身体,再过几年就会长成师兄那种英挺如玉树的形态,现在的脸或许因为年纪小,太过漂亮的五官和长长如蝶翅的睫毛,显得有些雌雄莫辩。
才这么小就长得如此妖孽,长大怎么了得……啧,现在娇娇弱弱的美少年样子太犯规了,让人好想养他。
正想着,怀中传来细微的动静。
“呃……父皇……停下……”
刀裁墨画一般的眉头紧紧皱成一团,修长柔软的四肢也在虚弱地挣扎,夏元熙抱着他,感觉像抱住一只重病的纯种猫,只觉得站也不是,坐也不是,不知道怎样的状态才能让他最舒适。
好在幼年版师兄总算适时地睁开眼睛,没有让夏元熙为难太久。
醒来的他经过刚才的挣扎推攘,右手此刻正停留在一个软绵绵的部位。他似乎感到了触感的不对,当他涣散的目光终于凝固在那高耸饱满的物体上时候,立刻触电似的缩回手,脸刷地红了。
占据他全部视线的是一个白发女人,看年纪和他父皇的年轻后妃差不多,已经是他必须避嫌的范畴,但是她气度高华,观之并不像委身宫廷的金丝雀,恍若遗世独立的神女仙人。
只不过她看他的眼神是如此炽热,他生平以来,从未见过如此复杂而丰富的感情,同时出现在一个人脸上。
“师兄,你醒了!”环绕他背后的玉臂猛地收拢,刚刚才让他无比羞涩避开的某部位紧紧抵在他胸前。
“这位姑娘且住手!孤虚岁已经十二!此举有碍姑娘清誉,快放孤下来!”小盆友躲闪不及,极力偏过头,避开与这白发美人交颈相抱的姿势,全身血气上涌,连耳朵尖都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