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弥陀佛,善哉善哉。”一位慈眉善目,面若观音的女尼也不知什么时候飘然出现,合十叹道,她旁边站着一名衣衫头发都是左黑右白的男子,脸上面无表情。
“慧琞师太,燃犀先生。”只有列缺有空给二人揖手一礼。
“已经过去五十年了,魔道尚无动静,也不知在搞什么鬼。”左黑右白装束的燃犀先生皱眉道。
目前,此方世界将由贤劫过度到星宿劫,地壳持续不稳也将一直持续一甲子至百年不等。当然,越是拖到后来,地壳中的暗疮隐患也多,防护阵法也更脆弱,但这程度并不太深,因为有各位渡劫的大能殚精竭虑地修补。缝缝补补下,就算略有损伤,也比之地壳变动开始时差不了多少,与浪费的时间比起来,对魔头们来说算不得一笔划算买卖。
按照书上传下来的经验,按理说魔头们应该一开始就大举进犯,妨碍修补的工作,慢慢积累小优势为大优势,最终撕开一个裂缝,争取多进入一些魔眷魔民才对。
“阿弥陀佛,邪不胜正,无论他们作何打算,我们只要齐心守住,做好该做的事,自然能让魔头无功而返。”慧琞师太道。
“呵呵呵。”这时,天外突然传来一阵年轻男子的笑声,声音由远及近,似乎说话的人正高速移动而来,但明明是广阔的穹窿,笑声却久久回荡,而且东南西北均有声源,让人分辨不了他究竟来自何方。
“看来本座许久不至,倒让各位心中挂念了,是本座的不是。”一片浓云突然被风卷而散,露出后面衣饰华丽的英俊男子。说来也怪,明明四周都是晴朗的白日,唯有他身后的天空漆黑一片,连宇宙星空都不似,倒像是什么深不可触的虫洞似的。
在那片黑暗中,还有许多魔头探头探脑,从里面纷纷涌至。
“贪染明王。”封汲扔下棋子,冷冷地问道。
不,那是肯定的语气。
“封老,多日不见,别来无恙?”魔王含笑道,“本座的凡间化身之一承蒙照顾,叫您一声太师叔,感激不尽,区区薄礼不成敬意,还请笑纳。”
说罢,他从手中弹出一个小盒子,直直向下方斜飞而去。
那盒子应是属于本世界之物,所以十方大结界并未阻拦。
“封施主,小心魔头有诈!”慧琞师太提醒。
“无妨,本世界的东西,不知什么能伤到老夫!”封汲森然的目光看着那个曾以魔念转世,混入游仙宫的魔主,接下了盒子。
“这是!”当他打开这个不起眼的小盒,里面一阵流丽悠远的古琴声传开来,只见封汲颤抖的手几乎拿不住盒子,继而爆发出一声狂怒而悲愤的大喝:“竖子安敢?!”
盒子当中是一个精致的小人,看容貌和衣饰是个温润平和的年轻男子,它仅有拇指大,抱着一把三寸来长的小小古琴,僵硬地手抚在上面,发出淙淙鸣泉般的动人琴音。
“琴痴……”
“是贺道友!”
列缺、书易平等人都认出了那小人的形貌,应该是封汲失踪了千余年的师弟,琴痴贺凌之。
贺凌之是游仙宫近几千年最为才华横溢的弟子,曾被门派上下寄予厚望,希望他能成为继静虚仙君后,第一个能冲击大乘飞升的修士。
游仙宫以琴棋书画入道,派中第一大流派就是音律之道的妙音殿,自然日常修行多以锻炼自身丝竹之艺为主。贺凌之能得琴痴之名,在妙音殿的一众音乐狂人中,都算得上顶顶醉心痴迷的。
但他却失踪了。
虽然在后来,很多迹象都表明那是一个局,从贺凌之从遗迹中寻得的半本曲谱,到一路访得下半本的位置,最终消失在茫茫海上。而他地图玉简上显示的、而且和他半路分别的友人都指天誓日声称那曾经有个小岛。
只有一种东西符合这个描述,那是乾达婆的居所,又被称为蜃气楼。
但是妙音殿中供奉的元神之火没有熄灭,所以大家一直相信,他还活在某个地方,没有死去。
而现在,贺凌之已经被抽取元神,毁去一身修为,制成一个只会弹奏琴曲的傀儡娃娃。
难怪显示他没有死。
难怪当年的韩拂霄神态性情那么像贺凌之,以至于勾起了封汲的爱才之心,原来真正的贺凌之早被他放在股掌中把~玩了数百年,当然能学个七八分相似。
“封道友,切莫冲动,这正是魔头的目的。”燃犀先生沉声劝慰道。
“不错,我等上古门派同气连枝,贫道与诸位道友自会取下这魔头项上首级。封道友切记稳住心神,不要被魔头趁虚而入。”列缺背后剑匣细小的雷光一闪而过,发出欢快的轰鸣,仿佛其中有万钧雷霆奔腾翻涌似的。
下一个瞬间,一柄几乎由青白闪电构成的剑刃出现在他手上。
雷霆本是天之威仪,来去飘忽,转瞬即逝,但此时此刻,它们却仿佛冻结般凝固,驯服地停留在列缺掌中。
那是昆仑三大镇派绝学之一的太霄琅书记载的秘法,而仙剑则是列缺的成名飞剑——神霄诛魔刃。
☆、313|乱世大劫兴(四)
“真是隆重的款待。”贪染明王轻笑道,“不过此次本座也是有备而来。”
他双臂伸展,像是在呼唤什么降临。
突然间,那个连通他化自在天的漆黑虫洞开始震颤,仿佛映照在水面的影子一般,随着波纹的扩散不断变化着曲线。而正在其中通过的天魔们也加快了速度,但是,这并不像是出于贪染明王的指令。
更像他们在恐惧着什么,所以在拼命想要逃离出走似的。
“那通道后面有什么东西要过来!”燃犀先生沉声道,他长袖一抖,从里面飞出一卷帛书,清风招展开,向贪染明王的方向缠绕,上面密密麻麻写着若干字迹,皆是古往今来罪大恶极之人受到的种种刑罚惩处,以及潜心向善之人的赞美褒奖。这书卷看着不大,但转完一圈总接着下一圈,即使它已经铺天盖地布满了一大片天空,末端仍然还是方才那么大卷收拢的帛书。
于此同时,列缺掌中神霄诛魔刃也发出炫目的光华,电涌奔腾,白炽化由雷光构成的剑身化作一条怒龙,头角峥嵘,鳞爪俱全,昂首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啸声中带着令人战栗风雷之音,也是张牙舞爪奔袭而去。
慧琞师太一声佛号,云端顿时千尊金佛显露身型,他们神情悲悯,异口同声颂唱着济世度人的经文,声音如千万河流汇聚成海,几乎有不可抵挡之势。
书易平手持一柄枪矛似的大毛笔,凌空徐步,不时点画。在他笔下,古来圣贤文章似行云飘逸,缓缓流出,句句皆是治世之理,依稀可以从中看见自洪荒而来,人道兴盛数百万年的宏大气运。
封汲怒瞪前方,取下背后的二胡,盘膝而坐,就地演奏,悲怆激昂的曲调席卷了天地,仿佛万物与之同悲,但却有一种百折不挠的坚韧之意,哀而不伤。沉浸在曲子之中的诸天神佛、苍雷怒龙等具象都似乎汲取了曲子中的力量,获得与天地共鸣的灵犀,因而越发显得雄浑壮阔起来。
贪染明王在十方大结界之外,这个结界中的人可以攻击外面,但外界却无法透过结界对里面做什么,几乎在瞬息之间,漫天经卷、墨字文章、雷光巨龙、诸佛梵唱已经逼近贪染明王身前,就算是作为贪魔之主,挨了诸位渡劫神君的玄奇道术合力一击,也决计讨不得好。
只见贪染明王避无可避,被这些意象迎面砸个正着,剧烈的暴击与迸发出的虹彩让世界变成一片茫茫的白炽,如果不是在生物绝迹的四极之地,只怕目睹这个瞬间的活物都会因此而目盲。直到轰轰烈烈的爆炸结束,世界才恢复成有些突兀的寂静,余波掀起的狂风将弥漫的沙石席卷一空,露出的北天柱山、地表等都露出了深深的鸿沟,就像是有看不见的巨人用庞大的犁耙将所有露出来的东西犁过千百次似的。
然而,这令天地变色的合击最终还是未能得以全部奏效。
贪染明王半身朱红,他抹了抹嘴角的血迹,露齿一笑。
在他身前,一个可怕怪异的物体半睁开它巨大的眼睛,发出不似任何凶兽,但却比任何凶兽都可怖的嗥叫。
“这是!”列缺上前一步,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他都因此而动容。
那物体全身是一种腐肉般的褚红,头颅奇大无比,暴突带着血丝的巨眼冷酷而残虐,细细的四肢萎缩卷曲,像一个干枯的胎儿。在它后脑至背部,大大小小的革状肿泡凸起,像是石榴的籽房,又像是负子蟾的表皮,每一个肿泡都是一包半透明的浓汁,里面包裹着一张惊恐万状的脸在无声悲泣呼喊。
刚才诸位渡劫神君的攻击,就是被这个物体挡下了绝大多数。
“毫发无伤?”书易平难以置信道。
“不,有效果的。”燃犀先生一指,只见那物体背部有一大片肿囊中的人脸都渐渐变淡,最终消失掉。
它又是一声愤怒的嗥叫,声音尖细刺骨,竟是一种诡异邪恶的音波攻击。封汲神色一变,拉弓弦的右手青筋爆出,将二胡的音色陡然拔高,这才险险盖过了那魔音。但虫洞周围的刚刚通过的魔头们就倒了大霉,它们在这声音的震慑下,个个神情恍惚,身子逐渐变淡,躯体五官像是被液化一般,渐渐被吸向那物体的方向。
不一会一大片魔头就被它吸收殆尽,那物背上的蜂窝状肿囊也再度被填满。
看来,它可以用吃掉的魂魄抵挡自己受到的伤害,只要有源源不断的灵魂,几乎就是一个打不死的不坏之身。
“阿弥陀佛,竟是怨魂舍利……虽然贫尼从未见过如此巨大,呈现胎儿形状的怨魂舍利,但依照特性,定然是此物不错!贪染明王犯下这等无边杀业,天理难容!”慧琞师太眼中悲切之意更甚,双手合十,急速转着念珠,嘴唇不断开合,似乎在一遍一遍念着超度的经文。
“这是自然,这个怨魂舍利中融入了本座的四分之一的魔体,想不到竟然因此具有了胎儿的形态,也是本座始料未及的。”
列缺寻思,怪不得他刚刚挨了那一击没躲开,原来是实力大减的缘故。不过他竟然牺牲自己本体的实力,也要造出这等凶灵,可见此次决心之大,所谋定然甚巨。
贪染明王接着道:“至于杀业?人就是虚伪,修士杀戮奴役天魔,乃是天经地义,魔食人惑人,就是十恶不赦?可笑。本座天宫内一大半的魔子魔民都是人类修士修炼魔功飞升所化,无论他们对你们,还是你们对他们,从来不曾因为念及昔日同为一族,有过半分手下留情,可见弱肉强食乃是人族天性。若说本座有罪,慧琞小贱人你同样有罪。”
贪染明王已经坐镇他化自在天贪魔宝宫两万多年,在他眼中,寿元四千,修为达到三劫的慧琞师太只不过是个乳臭未干的小丫头而已。
“妖言惑众!”慧琞师太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