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就是龙身扛折腾,一般修士在这种乱流中瞬移,早就四分五裂。
顾崖木往杜圣兰嘴里塞了一颗丹药,把人背起来后看了眼无可为:“开路。”
大家现在在一条船上,说不准下一刻就有追兵,无可为集中注意对付不时搅过来的气流。这次出关后,他的疯魔状态好了许多,至少看到偶尔经过的妖兽,能忍住不抽刀拼杀。
这还多亏了在禁地时,因为大雷生小雷的发言,无可为遭遇了九天雷劫无情一劈,稍稍产生了敬畏之心。
空中罡风刺骨,逆风而来的乱流直接削掉半截衣袂。
在这种恶劣的环境中,杜圣兰手指轻轻动了下。顾崖木竟然注意到了,交待他说:“不要运转真气疗伤,靠丹药慢慢缓解。”
没说话的力气,手指搭在结实的肌肉上,无力地点了点,杜圣兰表示知道了。
远远地似乎传来了厮杀声,杜圣兰听着竟有一丝安心的感觉,定是裴九星等人和妖兽交手,此战无论谁胜谁负,日后修真界都无他裴九星立足之地。
重伤失血过多的疲惫侵蚀了最后一丝理智,杜圣兰再次陷入黑暗中,昏迷前,他闻到腥咸的味道,也不知是海面刮来的风,还是风吹来的血腥味。
……
屋内缓缓燃着一簇香,烟雾肉眼可以看见,仿佛是一瓣一瓣地流淌。雪花狮子背着香炉,精准控制着风向和香的流速,确保床上的男子能够平缓地吸入。
杜圣兰紧紧闭着眼,指尖微微发青,皮肤是不自然的苍白。
怕压到伤口,他身上没有盖被子,顾崖木握着他的一只手,输送真气帮杜圣兰调理内息。望着昏迷都无法掩饰疲惫的睡颜,一声低不可闻的叹息从顾崖木口中发出。
这一声好像什么情绪都不带,又夹杂了太多东西。
就在这时,杜圣兰忽然眉头紧紧蹙起,顾崖木以为他是要醒了,转身端来桌上晾温的汤药,结果一回身,人不见了,一条赤裸裸的闪电躺在床上。偶尔因为不舒服,还稍稍扭动一下。
“……”
精怪的本能,受伤严重时,会在复原过程中显露真身。
顾崖木半蹲在床边,仔细找嘴巴。半晌,无奈道:“你需要吃药。”
杜圣兰这时多少恢复了些意识,电流中间开个小漩涡:“啊——”
顾崖木想了想,还是扶着他坐起来,一口一口给喂药。喂完了,还礼貌性地给他擦了擦嘴。
不知道喝了什么,但药里有一股相当精纯的力量,杜圣兰终于有力气睁开电眼:“好像,有血的味道。”
顾崖木岔开话题:“裴九星重伤,当世七大渡劫估计很快会成为六个。”
说话都容易疲惫,杜圣兰眨了眨眼,示意想知道全过程。
“回头带你去酒楼听书。”
杜圣兰没想到现在连说书的都敢编排裴家人,看来裴九星这次是真栽了。他实在太困了,没来得及幸灾乐祸,身子一歪,再次沉沉睡了过去。
顾崖木垂眼望着靠在自己肩头的闪电,皱了下眉,怀疑杜圣兰是不是漏电了,对方倚过来的那一刹那,自己的心脏好像不自然地跳动了一下。
一连养病半月,盛夏都给晃了过去。
杜圣兰终于下床自由走动时,有感万物都透露着自由的气息。
望着随风飞卷的残花落叶,他不由感叹和牧童的交易真是这辈子做过最明智的选择。使用鸿蒙源宝时,他同时间在运转《天雷淬体》修复身躯,否则那一箭还没射出,估计自己就要先不行了。
顾崖木说到做到,当天便带他来到酒楼。
杜圣兰恢复了往常的圣人装扮,一举一动散发着儒雅迷人的气息。
楼下的说书先生一拍醒目,眉毛竖起:“话说那日,红衣男子对着无尽海面拉弓,滔滔海面顿时银蓝交错,海中妖兽纷纷退避。”
“……要说也是这绝杀殿殿主气数未尽,红衣男子本来可能只为夺取伴生物而来,可那裴家前家主时而指点南域新势力划分,时而强迫众人振臂高呼诛邪魔,还让天皇蝎俯首称臣,话里话外靠着鸿蒙源宝震慑众人。红衣男子这才看不下去……”
楼中有一听众连连点头:“真正拿着源宝的人畏首畏尾,旁人却狐假虎威利益全收,是忍不了。”
一句话引得不少人赞同。
杜圣兰看那说话人总有几分眼熟,顾崖木开口解惑:“我安排的。”
为的就是不让世人将红衣男子的出现和绝杀殿殿主联系起来。
不过一般人也没办法做联系。试问世间有谁会为了救一个原杀手头子,不惜冒着身死道消的危险在那种情况下出现。
“众人不愿为一个骗子战斗,盘家家主当时就放话天皇蝎,这场战斗他不参与。”
“……最后裴九星被迫独自面对天皇蝎的怒火,还有其他妖兽的围攻,以重伤的代价击杀天皇蝎,拖到裴家救援赶到。”
身体还没痊愈,杜圣兰剧烈地咳嗽几声,回想说书人口中的‘裴家前家主’,苍白的面色出现几丝红晕:“裴家换家主了?”
顾崖木:“只是废了裴九星的家主之位,也算是对一些势力的交待,新家主暂时还未定下。”
为了给他省些开口的力气,顾崖木一次性说完:“大家都在查红衣男子的身份,但即便是天机楼也给不出答案,目前他们能确定的是红衣男子至少是合体期。”
杜圣兰眉尖一挑,他怎么不知道自己何时如此强悍?
“能催动鸿蒙源宝,再结合那一箭的威力,作出这个推论不奇怪。”
杜圣兰最关心的是这些人有没有和天雷联系在一起,在他开口前,顾崖木先一步摇头:“原因被归做是鸿蒙源宝。”
杜圣兰松了口气。
当时强撑着一口气多说几句话,是有用的。
“鸿蒙源宝现世那日,本就是晚上,”顾崖木端起茶杯,“外加几大深海霸主在场,人人自危。事后回想起来,便是现场的人,对那道雷也不会有多少印象。”
正如当时众人下意识注意力集中在被劈的裴九星身上,谁会去注意雷本身?
杜圣兰:“那就好。”
日后他还想用这道雷重新给四大家族一个晴天霹雳,打他们一个措手不及。
酒楼的糕点因为用料价值不菲,免费听了一回书,杜圣兰还觉得挺值。这些天他清醒的时间远不如昏迷,从酒楼离开后,问起说书人没提到的事情:“对了,伴生物……”
“是个局。”顾崖木淡淡道:“海底有阵法,能让妖兽失控化形。”
杜圣兰闻言面色不变,唯独眼帘垂下搭出细碎的阴影,掩饰住心中的惊涛骇浪。
世人皆知恶龙已死,能怀疑其真实性,做局多方试探的向来只有一人。他嗓音略带干涩道:“斩月山祖师爷……还活着……”
顾崖木面无表情:“大概正像是阴沟里的老鼠,躲在哪个犄角旮旯。”
一旦现身,意味着身败名裂,何况斩月山也是胥洲的心血,不想斩月山名声扫地,他只能龟缩着。
杜圣兰咽了下口水,一时间吞咽都有些困难。
“图什么呢?”低不可闻的叹息,像是在询问空气。
顾崖木:“世上为名声所累的大有人在,起初是斩月山需要钱,需要名,裴九星就是最好的例子。”
高帽戴久了,哪里能轻易摘得下来。尤其所有的利益,都以这顶帽子为枢纽。
这时杜圣兰终于抬眼,目光短暂接洽的瞬间,缓缓道:“他下错棋了。”
功亏一篑不说,彻底暴露了自身存在。
尽管看不上胥洲,顾崖木就事论事道:“这才是他的高明之处。裴九星四处拉拢人,胥洲多半洞察了其目的,才费心布下伴生物的局。”
无论裴九星是否成功,一旦龙还活于世的事情暴露,面对的可不仅仅是斩月山,被戏弄的绝杀殿必定会不惜一切代价反扑。
沉默了一会儿,杜圣兰莫名其妙笑了一声,仰着头看了看降至的晚霞说:“看来祖师爷很怕你。”
顾崖木狭长的眼睛一眯,目光暴戾残忍,那是他在杜圣兰面前从未展示过的一面,每一次吐息仿佛都散发着血腥味:“就像他不相信我死了,我也不相信他死了。”
什么暴不暴露,根本无所谓。
倘若不是因为那段时间杜圣兰状况不断,小小的一簇闪电苗子,还需要投喂找吃的,之后又因为合欢宫传承引发了不少事端,哪怕翻遍九川大陆,顾崖木也会找出胥洲,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
落日余晖,照在杜圣兰的侧面脸颊。
顾崖木眼神忽然有些飘忽:“若是早一千年认识你,就是截然不同的大道了。”
杜圣兰脚步一顿。
“本尊不会被骗,没了被镇压的千年,早就飞升了。”
杜圣兰若有所思。
“也对,你若遇见的是我,无缘无故我不会骗人。”
顾崖木的瞳孔受到如血的残阳熏染,心中却是想着两码事,如果早些遇到杜圣兰,见识过了真实,又怎么会被廉价的虚伪所蒙骗?
不过他和胥洲原本就是互相利用,只不过顾崖木相对更有一点道德,不至于背叛合作伙伴。
趁他病要他命的道理谁都懂,裴九星这一倒,往日表面客气的三大家族立即着手开始瓜分一部分裴家的生意。失了颜面还是其次,听闻裴九星这一战的代价是境界大跌,没有了渡劫期,裴家何以立足。
晚上顾崖木,杜圣兰和无可为等人坐在院中小酌,许久不见的游家兄弟俩今日难得也在。
无可为幸灾乐祸:“也不知道裴家会选出什么新家主,接手这个烂摊子。”
裴萤冷笑:“多行不义必自毙。”
顾崖木:“我准备去竞争一下。”
杜圣兰想了想,颔首道:“裴家正缺渡劫期撑腰,你也是裴家的一份子,我支持你去。”
“……”
什么裴家的一份子,当初杀裴木寒,在座的都有份。再说顾崖木,见鬼的一份子,明明连种族都对不上!
谁也没有说话,只有天空的一轮圆月,似乎在无声嘲讽着这诡异的‘团圆’。
一杯酒下肚,顾崖木摘下面具,变成裴木寒的样子,再好的幻术,遇到修为远在自己之上的人,一眼就能看出端倪。现实是哪怕顾崖木肉身正处在衰败期,到底是有渡劫的实力,旁人想要识破不容易。
他还随身携带龙口宝瓶,其中封存这裴木寒的一缕灵魂,不但让裴木寒的魂灯旺盛燃烧,就连气息上也可以伪装个七八分。
“我去了。”他说。
杜圣兰握紧拳头:“加油。”
“……”
直到人走出大门,游双费力地张了张嘴:“这么……随便么?”
初秋风大,杜圣兰大病初愈,身上伤口还没好彻底,拢了拢披风问:“哪里随便?”视线一瞥石桌上的杯子:“践行酒也喝了。”
他起身端着剩下的酒进屋时,顾崖木已经出现在裴家附近。他故意释放一些气息,引出家族长老。
家族内,除了裴九星,大长老修为最深不可测,察觉到有不速之客,连同另外几位长老第一时间出现。看到是裴木寒时,下意识想要出手压制。
顾崖木神情冷漠:“裴九星重伤,仅凭你们怕是留不住我。”
大长老和二长老对视一眼,后者开口问:“你来干什么?”
“当家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