礼部是老六肃王在的地方。
皇帝原话是:“太子理应走完六部,这才能知晓其中干系。”
这话委实没有任何错处, 可从户部去的第一个地方是礼部, 便耐人寻思。太子回来就坐在那里出神,折筠雾便只默默的让人给他熬点汤补补。
杨太监接了活计, 犹豫了半天,就给太子殿下做了排骨汤。太子殿下爱吃嘛, 这汤熬好了又补,便也没想太多——他一个厨子, 他能知道什么呢?
就费尽心思熬了排骨汤送了过去,太子正在生闷气, 气饱了, 也不是很饿。但折筠雾送了膳食来,他也不好说不吃,便总得吃一点。
结果打开一看, 是排骨汤。太子抬头,第一个念头便是折筠雾这是在点他。
也是, 他这几日心里不高兴,已经好几天不曾跟她亲近了,又联想到自己烦闷也惹得她跟着担心,这般就更不好了。
于是他拉着折筠雾的手,“你放心, 今晚我陪你。”
折筠雾:“……”
啊?
她低头一看,哦,明白了。
脸就红了,瞪了太子一眼, “又不是我吩咐的,人家可不知道排骨是个什么意思。”
太子:“不管是不是,今晚我都陪你。”
是冷落她了。
折筠雾:“……算了,随你所想吧。”
晚间成了她陪他,太子殿下劲头十足,第二天精神奕奕,一起床,便看见了等在门外的阿昭。
他小小一个人坐在一张小板凳上,垂头丧气。
太子心情很好,气定神闲的过去,在他的小脑袋上摸了一把,“怎么了?”
阿昭一抬头,一双怒目出现在太子的眼前。
“阿爹!”
他大吼,“你骗我,这是史记,这根本不是佛经!”
太子笑起来,“是啊。”
阿昭蹭的一下站起来跺脚:“阿爹!你这个骗子!”
“你是我的阿爹,你还骗我!”
太子一本正经,“难道我是骗子,我就不是你的阿爹了么?”
阿昭:“……什么?”
他包子脸气啾啾红了。
太子:“就因为我是你的阿爹,我就不能骗你了么?”
阿昭被他绕进去了,“我骗你,跟我是你阿爹有什么关系?”
太子严肃的道:“骗子跟父亲,难道就不能是一个人吗?”
他开始引经据典,把话题越绕越远,唬得阿昭的脸也越来越严肃,最后又搬着他的小板凳进屋子,往床上爬,一边爬一边还念叨着:“好像可以是一个人哦。”
折筠雾:“……”
真是的,都快把聪明孩子忽悠傻了!
太子殿下还得去上朝,用了几口早膳,便匆匆去走了。阿昭等他走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自己好像被忽悠了,他哭唧唧的跟折筠雾道:“阿娘,阿爹是骗子。”
他弄假封皮骗他!
他现在可知道史记是什么了。
折筠雾就笑盈盈的道:“你阿爹不是骗子,他是在考验你。”
阿昭啊了一声,“考验什么?”
“考验你是不是认识史记了,你要是认识了,长大了,那肯定就知道自己被骗了。”
阿昭又被忽悠过去了。
“但你阿爹骗人,肯定是不对。”
阿昭立马赞同,“对,他坏!”
折筠雾替他擦擦眼泪,“是啊,你阿爹坏,你别跟他计较了。”
“你跟一个坏人计较,不是气坏了自己吗?下次,等你长大了,你也骗你阿爹一回。”
阿昭彻底被哄好了。
阿爹是在逗他玩,是在考验他,但是阿爹也是个骗子,他下回还可以骗阿爹!
阿昭舒坦了,然后听阿娘夸他,“阿昭真是太厉害了!竟然这么快就识破了你阿爹的小手段。”
阿昭哼唧一声,小手抱住折筠雾的脖子,小声的道:“阿娘,下回我也帮你骗阿爹。”
他这么厉害,一定比阿爹强。
折筠雾闷笑,“好啊。”
阿昭就睡着了。他知道太子早上要上早朝,所以早早的就来等了。太子回来的时候,就听折筠雾道:“是真聪慧,奶娘说,他算好了你要走的时辰,又怕算错了,才搬着小板凳来的。”
那张小板凳也是太子闲着无聊亲自给他做的,他是走哪里搬哪里。
太子听得笑,“是聪慧。”
等晚间用膳的时候,阿昭颠颠儿过来,也不见怨他是个骗子了,而是用一种志得意满的眼神看着他,一张脸明晃晃写着:等着吧,我总有一天要骗着你。
他斗志满满。
太子一时间,晃了神。
因为从阿昭的身上,他好像看见了自己的幼年。他应当也曾经用这类的目光看过父皇。
小时候,父皇会觉得有趣,那长大了,惹了他厌烦,这种小时的目光便是一种让他回忆时能警惕的东西。
太子打了个寒颤。自从父皇这次回来之后,他就发现父皇也变了。不仅对他,就是对端王,也是一种警惕的眼神。
父皇,他终究是没有办法再给他们留颜面了。
太子叹息,抱过阿昭,感慨道:“你放心,我以后不会这般。”
阿昭正抱着真正的佛经看,闻言抬头,“阿爹,你不会再骗阿昭了吗?”
太子:“……这个说不好。”
阿昭哼了一声低头,“你骗我,那我以后就骗你。”
太子笑起来,“是,都骗,谁又是毫无私心的呢。”
阿昭迷糊了,太子却没再说话。
太子殿下换了个地方上值,倒是彻底清闲了下来。就好像回到了当年十五岁时,他刚去户部那段时光。
一切从头开始。
折筠雾见他晚间又在写弟子规,心里也难过。殿下十五岁那年,陛下罚了他写弟子规后,他就写了这么多年。
每天都是写的,有时候写的多,有时候写的少。写得多的时候,定然心里不平静。
她坐在书案左侧,点着灯,替他补袖子上面的花纹。太子写完,走过去从她的背后搂着她,轻轻的道:“这么多年,我不跟大臣结交,不去主动参政,不做任何让他不喜的事情,可好像都没有用。”
因为他在长大。长大了,父皇就老了。
父皇此时还算好,等过几年,父皇再老几岁,那他该怎么办?
太子真的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折筠雾拍拍他的手,“顺其自然吧,殿下。”
这事情,你做的越多,反而越错。
太子低头蹭了蹭她的头,“好。咱们顺其自然。”
不就是让他从头再来吗?那就从头再来吧。
太子就真的让自己全身心的闲散了下来。他去了礼部,偶尔也管点事情,去这里走走,去那里走走,甚至有一回还对外出传圣旨的官员感到了好奇,礼部尚书瞬间就吓坏了,这可千万不能有兴趣,不然出了事情,他全家的脑袋都不够砍。
老六同在礼部,见了太子的处事,便回去跟老五道:“他是真比端王兄稳得住。”
一点儿也不见焦虑。
老五叹气,“端王兄……你知道端王兄最近打算做什么吗?”
老六全身心都在太子的处事上,还真没有关注端王,此时一听,心里就开始发凉,“他又准备做什么?”
老五:“他废了一个侧妃。”
老六:“那他想立谁?”
老五:“林翰林的嫡长孙女。”
老六一瞪目,“他不要命了啊!端王兄本身就在兵部,再去招惹文官,他这是……”
老五:“辅国公家撤了之后,他身边就没有文官相助。”
端王兄,太急了些。所以父皇越来越不喜欢他。
过了两天,在朝堂之上,端王上折子请旨更改军马政,被皇帝大骂逾越。
“区区王爷之位,行储君之事,实在是胆大妄为。”
端王脑袋上被折子边角割除了一条血痕。
朝堂之上便静成了一片,端王惶恐跪着,脸色惨白,不知道为什么突然一条军马政就惹了皇帝的怒火,太子却在旁边看着,顿有兔死狐悲之感。
但这场风波远没有如此就平静了下来。皇帝还禁了端王的足。
所有人都不知道皇帝为什么发了这么大的怒火。就连太子也头一回后知后觉起来。
他之前一直想的是自己是行了君令才惹得父皇心里介意,至于端王,他也大概知道他是贪了银子和杀了余家的替罪羊,这才恼火。
但是单单这个,真的就至于让父皇打心眼里远离他们两个吗?
太子迟疑了。他想了半天,也没有想出来什么缘由,只能放弃。
这事情只能暗中去打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