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你再说一遍!”我不知不觉提着那大汉的领子,徒手将其拽得半悬起来。
“大人饶命,大人饶命啊,我说的千真万确啊,饶命啊大人!”那大汉慌忙地说,眼泪不争气的流了下来,手舞足蹈力图挣脱我的桎梏,滑稽得像一条搁浅挣扎的鱼。
我感觉脑子里空白一片,思绪徒然就被人砍断了,喘息异常沉重,仿佛有一截石块堵住我的咽喉。
“不,不可能,不可能...你骗我...你骗我...你一定是在骗我!”
我骤然发力,死死盯着涕泗横流的大汉,将他勒得气都喘不过来,脸上一片紫红。
“实话!给我说实话!”我攥着他的领子猛得晃了几下,杀意渐渐弥漫上来。
“沐姐姐!”一声清脆如铃的声音刺入我的耳朵,接着是一片柔软从我的背后将我环住。我下意识松手,大汉扑通一声摔在地上。他磕了磕头,拼命的说自己说的是实话要我饶命,然后手脚并用,飞快地逃了。而我已经懒得去追,整个人丢了魂魄般木然杵着。
“沐姐姐...”那片比羽毛还要细软的柔软晃了晃我的肩,将我的思绪拉了回来。
我缓缓转头,双瞳对着她,目光却是一片涣散,瞧着远远的不知何处。
心好像突然就被人掠去了一大块,血淋淋的。
怎么会呢?我明明还没回去,怎么就打过来了呢?
哗啦啦,轰隆隆。
哗啦啦,轰隆隆。
无边的苍穹沉闷暴怒的嘶吼着,大片大片阴雨穿过九霄雷霆倾泻下来,似银针般闪烁着一瞬而息濛濛亮。天边塞满了大块大块的乌黑,浓重拥挤,好像马上就要吧唧一声摔下来一样。
凉凉的,似雨,又似心。
“嗒。”一抹冰凉刺入我的眼睛,惊的眼皮和睫毛一颤,唰得就盖了下来。
“我...我娘...才给我寄了信...”一开口,发出了沙哑干涩的声音,不知道还以为是哪个老太在说话,难听极了。
“她说,她说想我了...”冷气蹿入我的鼻腔,激得我哼哧哼哧吸了吸鼻子。
“我五年没回家了...她,她一句都不怪我。”絮絮叨叨地说。
“她不骂我,只说想我了...”鼻子酸得厉害,我怎么吸都吸不尽。哗啦得一下,眼里就浮起一摊水在打转。
我死死盖住眼皮想把泪水封住,但还是没忍住,泪水擦过睫毛并入雨水,萤火般在我的脸上一划而过。却并非萤火般转瞬即逝,而是像一涓小溪,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腰上被用力环住,传来了暖呼呼的温热,也传来了凉丝丝的湿腻。
“她那么爱我,怎么会死了?对不对?”我哽咽着问,声音在酥麻的鼻腔里潆洄。
“...”
一息两息,无人回答我,有的只是哗啦哗啦的雨声,和轰隆隆的雷声。
天也很阴沉,像掉进了砚台里,晦涩浓稠,暗淡无光。
我很害怕,仿若迢递无边的天地只余我一人,哀伤悲悸的叩问也石沉大海不遗波澜。于是慌忙睁开冰凉的眼睛,泪眼模糊恳求般追问将我抱住的小乞丐:“对不对?你说对不对?”手也紧紧扣住了她。
良久,我的手脚已经冻得麻木。才听见一声近乎叹气的回答:“嗯。”
呼,我松了一口气,冰冷的脸终于笑了起来。
我娘怎么会死呢?她那么爱我。
她一定不舍得死。
“唰。”天旋地转,视线模糊暗淡起来,意识也渐渐溃散,就在意识快要消散殆尽的时候,我仿佛在弥散的混沌间看到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她似乎轻轻向我招手,口中还说些什么。
只是最后,我也没能听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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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潭儿,潭儿,娘亲给你折了桃花。”
“潭儿以后一定是位佳人。”
“潭儿...潭儿...”
谁?谁在说话?
“火!快,快救火!”
“潭儿,好好活着,娘亲会去找你...”
潭儿?是谁?
头,好痛。眼皮好烫,好烫。
“烧的太厉害了,快擦一擦。”
“桃姑娘,她怎么样了?”
“没事,就是烧了,按这个方子抓药。”
唔,谁生病了?好痛好烫好累,好困...不行,撑不住了,要睡过去了,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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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好晕,像是被谁摇了又摇一样,昏昏沉沉的。额间凉凉的,像一泓幽凉潭水般,一丝一丝渗了进来。但可惜我还没来得及好好享受一番,就有一抹温暖将我的“潭水”拿走了。
别拿走。别拿走,很舒服。
我努力睁开眼,但眼皮很重。
谁把我眼皮粘住了吗?
我钩钩手指,嗯,还能动,太好了,没把我的手也绑住,但手也很沉。我使劲抬起手,没抬动。可恶!
身子僵僵得如木头一般沉重。
我发了狠,随便哪里都行,让我动一动。哈!嘴巴张开了!太好了!
“醒了?别动。”有谁在跟我说话,声音轻轻的。一只软软的柔荑附上我的脸,有点香,滑滑的像一只水里游的鱼儿。
我突然感觉饿了,脖子一扭,张口就咬住了那条鱼儿。
唔,好香。
吧嗒吧嗒,我啃了啃。这鱼儿好滑,肉怎么咬不下来?
“啪”,好痛!谁打我额头?
我猛得睁开眼,一束明晃晃的亮光直射入我的眼中,刺的我不得不眯起眼。过了好一会,才渐渐适应,景象也渐渐清晰起来。
入眼一片褐黄色,高高的梁木横悬在我的头顶,纵横交错,身旁坐着两个姑娘。一个穿着白襦裙,脸上稚嫩精致的五官还未长开,两腮鼻子红扑扑的很可爱,是小乞丐。
另一个一身绣着水蓝色云纹的白裙,肩上披着薄似纱的藕荷色褙子,凝脂似雪的颈间系着红绳,上面挂着一块碎玉。脸若白雪,透着微薄的浅绯,瞳莹若水,发黑似墨,宛若天仙,动人心弦。
视线仿佛被黏住了,怎么都移不开。我从未见过如此扰人心魂的女子。
她淡淡的峨眉轻蹙,疑问似的看着我。
“沐姐姐?”小乞丐清亮的嗓音传来。
“嗯。”我摆开头不看她,将视线投向小乞丐。
“沐姐姐,这位是桃竹姐姐,你前天在雨里昏了过去,是这位姐姐为你把脉治疗的。”小乞丐笑嘻嘻的把比她年长些许的姑娘介绍给我。
我却当即一楞,桃竹姐姐?桃竹?我瞪大眼睛看着面前女子,努力与记忆中的小身板对比,发现竟然还真有那么几分相似!
当下疑惑道:“小桃竹?小郎中?”
那名女子冷冰冰的面容上终于拨云见日,她淡淡的弯弯柳眉,嘴角噙着一抹浅浅淡淡的笑,温和道:“是我,白沐。”顿了顿,又道:“好就不见。”
我眼珠募地瞪大,激动地挺坐起来,然后,然后狠狠的咳了起来。
“咳,咳咳,你,咳咳咳,你怎么,咳在这?”我弯着腰,一手捂嘴,一手抓住桃竹的胳膊,剧烈的咳嗽逼眼角都渗出了好几滴豆大的泪珠了。
“慢点,别急。”
“沐姐姐,当心身子。”
一大一小两只手附上我的脊背,一下又一下轻缓的抚摸着,像浴盆里裹着花瓣的热水趟过,渐渐抚平了我的呼吸。
抬起手背,蹭蹭嘴角,略显尴尬的看着桃竹和小乞丐,然后忍不住把探究的目光投向桃竹。
似是知晓我的意思,桃竹倒了杯茶水递给我,表情微凝,淡淡道:“匈奴打过来了,我就逃了出来。”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与她不相关的事,但可惜放平的唇角出卖了她。
我先是略带同情,抚慰般的看着她,刚想说些什么慰藉的话语,却倏然想起那个大汉说的话。脸刷的就白了起来,紧张地盯着桃竹,凉唇颤抖道:“桃竹,你,你可知,我爹娘他们...呢?”
闻言,她愣了一下,然后缄默地看着我,平静的目光深处参杂着难以抚平的哀伤。
我被她看得心里愈加慌乱,隐隐有不好的预感。手一顿,半盏茶水洒在被衾上,牙关颤得快要说不出话:“他们呢?”
桃竹抿了抿唇,粉扑扑的薄唇被挤成一条线,似在犹豫。半响,才哀伤道:“伯父他们...不肯随我出逃,最后...命丧黄泉。”言罢,移开了视线,似是不敢看我的样子。
啪,手中的茶杯没拿稳摔碎在地。
我以为我会伤心,会哭会喊,可似乎没有。这一刻我十分理智,像一块石头理所当然的静坐在这里。
“白沐?”桃竹担忧的看向我。
我略带恍惚的回神,冲她点了点头。
“沐姐姐,那,那个别别伤心。”小乞丐握住我的手。
伤心?我不知道自己伤不伤心,摇了摇头:“我,我想一个人呆一会。”
“沐姐姐,”小乞丐还想说什么,但是被桃竹打断了。她拉起小乞丐的手:“你,没什么。我们先出去了。”言罢,她俩就出了屋子。
待脚步声渐远,我恍惚的看着高高的房梁,不知不觉拿出了散发着墨香的书信。一下又一下痴迷的抚摸着早已干涸的墨迹。
归家看看?我摩挲这熟悉的笔迹,我还有家吗?
没有了。
好痛,心好痛,似有人将我的心脏一片片刮下来,让我禁不住佝起背,蜷作一团。
“呵,”我闭着眼,头抵在软滑的薄被上,紧咬的牙关泄出一声自嘲的笑,“呵哈哈”又一声,“哈哈哈”
我颤颤巍巍的将自己缩成一团,呜咽着哭了出来。
死了?为什么?
说好的想我了,怎么不等我?
骗子,大骗子!
哭声越来越大,泪水也无穷无尽。朦胧间,我仿佛看到五年前离家学武的时候,爹娘拿着我离家出走的字条焦急慌张的样子,也似乎瞧见五年后她们写完信时的憔悴与期待。
明明就快到了,你怎么却不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