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马戏后已经傍晚了,余浮牵着妹妹从马戏团出来,他们的车离这里还有一小段路,兄妹二人一起向那边走去。
陆清恬鬼灵精地晃着脑袋学小丑的台词,余浮垂头看她,拉着她绕过面前的街道。
正在此时,一道凄厉的哭嚎声从前方传来,陆清恬被吓得抖了一下,余浮鼻尖闻到股淡淡的血腥味,反应迅速地捂住了陆清恬的眼睛。
有架托板车从他们面前路过,车上躺着一个血肉模糊的人,看样子已经没有气息了,一个鬓发散乱的老妇人扑倒在车边,哭声一声比一声惨烈。
余浮:“恬恬,蒙上耳朵。”
陆清恬听话地抬手捂住了耳朵,身体却在微微颤抖,余浮蹲下来护着她,目视托板车远去,有零星的声音被晚风送来。
“太惨了,年纪轻轻被活活给打死…”
“有什么办法,谁叫…”
过了好一会儿,等陆清恬不再发抖了,余浮轻柔地拉起她,“回家吧。”
陆清恬显然是被吓到了,在车上都没说几句话,她发了会儿呆,把余浮买给她的布娃娃抱在了怀里。
余浮心情也有些沉,担心地看了她一眼,想了想还是开口:“恬恬,哥哥想跟你说些事,可能你现在还听不懂,不过你要记住,无论什么时候,只有自己强大了才不会被人欺负,但强大也绝不是建立在欺辱他人上。”
陆清恬似懂非懂地点头,余浮叹了口气,他把她保护的太好了,今天这事虽然可能会给她留下阴影,但何尝又不是一种提醒,他总有一天会走,不求她独当一面,至少要教会她自保的能力。
到家的时候,李叔给他们开门,“二少爷四小姐,你们回来了,家里来了客人,现在还没走呢。”
余浮点点头:“嗯。”
他们进了门,远远就听到董氏的笑声,夹杂着陆清雅的娇嗔和年轻人的低语,余浮上楼的时候瞟了一眼,在看到被他们围着的那哥们儿的资料后,有些意外地扬了扬眉。
嚯,大人物!
董氏今天非常开心,她的女儿有出息了,这一出去就遇上个这么好的年轻人,不论是相貌还是背景,都是万里挑一。
她热情地送走了人,满面笑容地对陆老爷道:“老爷,你看他们多配啊。”
陆老爷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是有些不高兴,他看着母女俩,胡子动了动,语气不怎么好:“配什么,他那身份是我们家能轻易攀上的吗?女儿家不找个踏实点的,到头来什么都落不到。”
母女俩的笑容僵了下来,陆清雅更是没了平时分乖巧可人,像是隐忍了许久的情绪终于爆发,语声里掺杂着不甘与嫉愤:“你就这么看不起我?你是我爹,可是你从来没有为我打算过,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是怎么暗中…”
“够了!”陆老爷吼了一声。
陆清雅讽刺一笑,提高了声音,语气尖酸刻薄:“恼羞成怒了?她活着的时候就恨你,她死了她儿子照样恨你,你说我不配,你又配做父亲吗!活该你…”
“啪!”
陆清雅捂着脸,有些不敢置信地瞪着他,她眼中爬满红色的血丝,姣好的面容有些扭曲,破坏了一直以来的优雅美感。
董氏心疼地把她抱到怀里,边哭边劝,陆老爷平复了怒气,手微微颤抖,他转身回房,淡淡吩咐:“这几日你就在家里,不要再出去了。”
余浮不知道他走后还来了那么出大戏,在床上思考着他的养娃大计,一不小心,就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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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上海滩不大太平,余浮去店里转了一圈,出来的时候看到满大街的巡捕,这个时代社会不稳定,时常出些乱子,不过他自认是个守法好公民,就差成个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闺秀,再怎么样麻烦总不能自个儿找上门吧。
这几日沈悠之似乎尤其的忙,余浮猜他大概又是去想什么新花样博美人一笑了,不过他今天有急事,还得亲自去他的货运公司跑一趟。
他到了公司,孙礼庠正带人在仓库点货,听说他来了,便急忙跑了过来。
孙礼庠擦了把汗,脸上蹭了些黑灰,余浮看到那灰,黑色的痕迹上有着金属般的光泽,他眉心微不可见地一蹙,目光中闪过暗流,面不改色道:“老孙,忙着呢?”
孙礼庠连连点头,道:“可不是吗,最近货啷个多,我这把骨头都要摇散咯,走路脚杆都在打闪闪。”
余浮装作疑惑地问:“最近不是淡季吗,有这么多货?我去看看。”
孙礼庠赶紧拦住他,表情有丝紧张,抓余浮的手很紧,道:“哎呀清止少爷你不要去咯,脏的很,看我这一身都是灰。”
余浮“哦”了声,也没在意,道:“那我先回去了,等你老板来了跟他说一声,就说我有急事找他。”
孙礼庠的样子像是巴不得他赶紧走,道:“行行行,慢走慢走。”
余浮出了公司,在附近绕了一圈,他算好时间,从一条小道绕回了公司里,这里的厂房建立时有他的一份,里面的路他清楚的很。
他趁人不备溜到仓库,里面堆了满满的箱子,走到角落,随意撬开了一个,看清里面的东西后,目光冷了下来。
他果然没猜错,沈悠之长本事了,事情远比他想的还要麻烦。
两天之后,大忙人沈悠之终于有空了,他往沙发上一靠,靠出个标准的葛优瘫,舒服地叹了口气,对余浮道:“说吧,有什么事?”
余浮懒得跟他绕弯子,开门见山:“你是不是沾上军.火生意了。”
沈悠之沉默,看了他一会儿,道:“你知道了?”
余浮看他无所谓的样子,怒上心头,他压了压那股无名之火,沉声道:“你难道不知道沾了它的人最后没一个有好下场?”
沈悠之也怒了,他直起身子,压低了声音:“那又如何!你知道这其中的利润有多高吗?不是你卖几件衣服香水就能赚到的。况且我又有什么办法,他们找到了我,我要是拒绝也绝对没有好果子吃,不如放开手脚赚大钱!”
余浮走到他面前,凑近了他:“你手脚是放开了,那你又有没有想过,一旦东窗事发,你厂里的工人怎么办?外祖他们怎么办?”
沈悠之垂了下眸子,复又抬头看他:“我心里有数,清止,现在这个时候,要想真正在上海站稳脚跟,束手束脚是行不通的,不如你…”
“行了,不必多说。”余浮站直了身体,居高临下地看着他,冷冷道:“你要还是个人,就该记住这些东西该卖给谁,不该卖给谁,咱兄弟俩是没什么说的了,我先回去了,你好自为之。”
两人不欢而散,余浮一肚子火地出了门,沈悠之这人虽然看起来好说话,见谁都一副笑脸,但实际上他要是决定的事就基本上不会改变。
他在街上站了一会儿,英租界的街头车水马龙,包着头巾的印度阿三在街上执勤,大腹便便,络腮胡挡不住脸上的红光。街道转角的地方有个乞丐正在翻垃圾桶,秽物被倒了一地,他翻出一个沾满污渍的烂苹果,在褴褛到几乎可以看见肋骨的衣服上揩了揩,便放到了嘴里。
余浮越看越心烦意乱,这就是这个时代,而他只是一名无意闯入的路人甲。
他垂着头,又踢了块路边的石头,石头滴溜溜滚啊滚,撞在了一双鞋子上。
余浮抬头,毫不意外地看到了一张熟悉的脸。
杜望亭走了过来,余浮看着他,道:“你是召唤兽吗?”要不然为什么每次我踢石头都能把你召唤出来。
杜望亭好看的眉毛蹙了蹙,发出个鼻音:“嗯?”
余浮轻笑了一声,拍拍他的肩膀:“哥们儿,聊一聊?”
杜望亭:“……”
余浮啧道:“你怎么不说话,给个面子嘛。”
杜望亭认真地看他,道:“我在等你先说。”
余浮:“……”竟无语凝噎,他差点就要举手投降了。
两人并排着走,余浮酝酿了下情绪,道:“如果我们都不是生在这个时代会怎么样?”
杜望亭被他这突然深沉的语气弄得有些好笑,但还是绷住了脸,反问道:“怎么样?”
余浮:“如果是在那样一个时代,人民安康,国家富强,谁都不敢轻易欺辱,受了委屈刚回去,实在不行就干他丫的,会怎么样?”
杜望亭:“人民安康,国家富强?”
余杜顿了顿,侧头面无表情地看他:“你知道人的本质是什么吗?”
杜望亭有些不懂他的套路,但依然八风不动的保持着恰到好处的高冷,挑了下眉:“是什么?”
余浮炸毛了,恶狠狠道:“是复读机!”
杜望亭那王八蛋居然还笑得出来,唇角微微抿开,眼尾升起温柔的弧度,他嗓音低磁,带着脉脉笑意,道:“那样的时代,还是会有贫富,会有不公与罪恶不是吗?且不论现在如何,总有一天也会实现,对吗?”
余浮忽然就释然了,笼罩在身周的迷雾瞬间散开,他无视掉脑海里系统的警告,轻快地道:对!”
系统:“宿主,你是想掉马吗?ooc了解一下。”
余浮对此表示不屑一顾:“纨绔就不能忧国忧民了吗?别迷恋哥,哥就是这么优秀。”
他的心情就这样意外地好了起来。
余浮回到家后,开始筹备起服装厂的事,忙得头顶发凉,他很久都没和沈悠之联系了,刘妈问他是不是与表少爷闹了矛盾,他也只含糊的搪塞了过去。
忙来忙去,时间随着变薄的日历悄无声息地流逝着,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这一年又翻了个篇。
余浮最近经常见到陆清雅,她似乎是在和上次带回家的人谈恋爱,去哪都能碰见他们待在一起,举止亲密。
有一句话叫判断一个男人爱不爱你,从眼神中就可以看出来,余浮自己也是个男人,他几次见过那人,他看陆清雅的眼里并没有多少爱暮,余浮本想着一家人一损俱损,若是陆清雅惹出什么来对他的任务也不好,但某次偶尔撞见陆清雅背过身就变得冷漠无比的表情后,他表示无fuck说,两个都没安啥好心,他说了反倒多管闲事了。
杜望亭的生日宴会在月末,余浮想着人家好不容易过个生日,还是应该送点正式点的东西。他托人从国外带了块手表回来,还别出心裁十分有少女心地把表拿到了自己的店里,在表带上亲手刻上杜望亭名字的英文缩写,表匠师傅嫌弃他的手法拙劣,让他把表先存店里,他再帮他修饰一下。
这一年来他和沈悠之的关系缓和了些,沈悠之确实也守着承诺,不该做的绝不松口,只不过听说他这几天被个女人缠得很紧,寻死觅活地要他娶自己,沈悠之当惯了人渣,又怎么会答应这样的要求,于是又是哄又是放狠话的,可人家根本不吃他那一套。
吃瓜群众余浮表示报应不爽,不是不报,时候未到,他本来是打算看戏的,谁知道黑云压顶,飞来大锅,沈悠之那厮给他留了封信就溜之大吉了,说是重庆有事要回去处理一下,让他帮忙照顾一段时间公司,回来一定给他做牛做马以报他的救命之恩。
余浮把信揉成一团,气得咬碎了一口牙,忍住了原地打一套军体拳的冲动,可还是忍不住祝他下半辈子不举。
接下来的日子过的非常煎熬,他每日里忙前忙后,不仅要忙自己的,还要帮甩手掌柜沈渣男照顾他那班子人,只不过沈渣男也不算丧尽天良,知道他不愿意做什么,因此余浮接触到的东西特意避开了那档子事。
最近的形势变得越来越严峻,不少人遭了祸事,大上海的圈子里人人如履薄冰,余浮向来知数,也不会上赶着给自己找麻烦,日子倒也还过得去。
不过杜望亭生日的前一天,他收到了次日的宴会邀请,本来是找沈悠之的,但他不在,又推不掉,余浮也只能硬着头皮代他去。好在生日宴是在晚上,他去了宴会后还来的及掉头去生日宴,不至于会放了鸽子。
生日当天,余浮开着车去了手表行,表匠师傅已经给他修饰好了,字迹边缘被他刮花的地方被改成了一条蜿蜒缠绕的藤蔓,精致又有创意。
他把盒子放到胸前的口袋里,谢了一声,心情舒畅地来到约定的地方,一进去见到了许多熟面孔,但都绝对不是好相与的人,他的心突然就沉了一下。
佐藤一郎的口音几乎没有霓虹腔了,笑着对他点了点头,字正腔圆:“陆先生,你来了。”
陆清雅那位名叫谢瑜的大人物也在,看着余浮微笑不语。
余浮不动声色地与他们客套,他总有种不祥的预感,正想办法找机会溜走,却忽然听见有人提到了军.火,谢瑜瞬间转头看他,犀利的目光几乎要刺穿他。
余浮心下一紧,还没来得及作出反应,一道枪声在他身后几乎贴着他的背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