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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献完寿礼便要开席,侍女仆役们鱼贯而入,依次摆上酒菜,重头戏则是宴席上的牛羊。按照蒙古人过生辰的传统,大汗是需要享用一整头羊的,烤得滋滋冒油的整羊一呈上来,李彬的魂儿都要跟着跑了。
  其余的王爷大人们则是按照身份辈分官职的高低分得羊肉不同的部位。耶律楚材位于百官之首,自然得到的是最肥美的胸肉和腿肉。
  李彬一边给师伯倒酒布菜一边观察宴席的菜色,来草原久了肉食已经是习以为常,他倒是对装在瓜果盘子里那些个金黄色形状像腰子似的水果感兴趣,趁别人没注意这里时,李彬捡了两三个小的揣进了怀里。
  他之前以为大汗的寿辰吃完宴席就算告一段落,待他收拾东西准备打道回府时,耶律楚材却告诉他晚间还有那达慕大会。
  李彬对游牧民族的那达慕早已耳闻,今日有幸亲眼得见开心得原地转圈,耶律楚材见他开心自己也笑着直捋胡子。
  太阳刚一落山,草原上就点起了一簇又一簇的篝火,将昏暗的天空也照得透亮。身着盛装的蒙古姑娘们围着篝火跳起舞蹈,宽大又绚丽的裙摆旋转舞动当真美妙至极。马头琴与胡琴的声音沧桑却不显凄凉,迎合着击鼓手亢奋的鼓点,生生将舞曲奏出了杀气。
  耶律楚材毕竟是上了年纪,到了晚上身体已是疲倦极了,便回帐歇息,留李彬一个人混在下人和牧民堆里瞧热闹。李彬嫌人群里太热,就自己寻了个僻静处,连歇脚再吃些炒米做夜宵。
  他看得正兴致勃勃时,眼前突然一暗,被一个人的身影挡住了视线。李彬最烦被人打搅,一把将那人推到一边去,“长眼睛没有?别挡路!”
  那人被推了下却没走开,只语气里带了些不满和嘲讽说道,“几日不见脾气见长,竟然敢打我了?”
  李彬听那声音脑仁“嗡——”了一声,急急忙忙跪下赔礼,“贵……贵贵……贵由王子,小的我有眼不识泰山,求您原谅我。”
  “本王子今日心情好,不与你计较了,起来吧。”说着用那崭新的马靴尖点点李彬的下巴。李彬赶紧站起来,规规矩矩双手下垂目不斜视。
  “你不是帮父汗看马的吗?怎么还来那达慕?奴隶是不准参加那达慕的。”
  李彬乖顺答道,“小的并不是奴隶,是前几个月来草原的汉人质子。”
  “切——”贵由嗤笑道,“和奴隶有什么区别?”
  “您说的是……”
  李彬一听这话心中就极为不爽,可又不能当着王子面发作,只好忍气吞声咽下这口怨气。
  “你怎么不在马棚干活?跑这来了?”贵由见他低头不语,只好没话找话与他攀谈。
  “小的现在在伺候耶律楚材大人,今日是随大人一起来的。”
  “耶律楚材?你混的倒是不错。”贵由撇着嘴不以为然地笑笑,“他终究只是个做臣子的,不如来服侍我如何?上次你考虑得怎么样?学会牵马了不?”
  这话在李彬心中早已不仅仅是羞辱了他自己,连带耶律楚材一道都被他看扁了。
  “王子自重,小的恐怕不能服侍王子,小的早已……”
  “他早就答应随我回钦察了,贵由弟弟。”李彬话还没说完,便让一人突然打断,李彬抬头看去,来人高大魁梧,黑黢黢的面皮,果然是拔都!
  不知为何,见了他李彬就莫名觉得心安,心中顿时松了口气。
  “拔都?!”贵由一听这声音便如同炸了毛的猫,猛一回头看向拔都走了过去,而后咯咯地用喉咙笑出了声,“呵呵……哦对,我竟忘了你也来了。”
  夜晚的风凉嗖嗖的,吹得牧草沙沙作响,李彬呆呆杵在一边,看着拔都贵由两人面对面站着,拔都高一些,近乎居高临下看着他,黝黑的瞳仁在月光下冰凉如水一般。
  “你说他要跟你回钦察?别开玩笑了,这刷马的奴隶早就是我的人了!”
  贵由一见拔都就火大,这话几乎是吼出来的。
  拔都泰然自若,也不同他争吵,静静听他吼完才回道,“第一,他虽然是人质却不是奴隶,第二,他并没有答应跟随你。”
  “哦?”贵由挑挑眉毛,“那他答应你了?”
  “自然。”拔都点点头,将那红宝石从口袋里拿出,“这便是信物凭证。”
  我的石头啊!!李彬心中雀跃万分,心道竟然是在拔都手中,恨不得立马将他抢回来。可越到这关键时刻越不能轻举妄动,李彬还没蠢到去搅合他俩之间的恩怨,便继续站在一旁静观其变。
  贵由无名火起,往日里的王子矜持全然不见,破口怒骂道,“蔑儿乞人的杂种!轮到你和老子抢东西!”
  “东,东西?!”李彬登时俊眉竖挑,没想到有朝一日竟会被人以“东西”相待。
  拔都本还忍着贵由的嚣张态度,同他讲道理。可一听这话,他眼神一暗,不等贵由反应过来,一拳就砸向了贵由。
  贵由躲闪不及,被打了个实实惠惠,一个趔趄摔在地上。
  一边听着的李彬虽然很不爽自己变成了个“物件”被人争抢,但刚刚贵由被打时他又觉得爽快,于是灵机一动冲向贵由,把晕头转向想爬起来的贵由狠狠按在地上,抬脸朝拔都说道,“王子快住手!今天可是大汗寿辰,大喜的日子别伤了亲人和气!”
  说罢朝拔都猛使眼色,拔都心领神会险些笑场,对着贵由的肚子又猛又重的来了几拳。
  “唔——”贵由疼得面色惨白,闷哼出声。
  他趴在地上白挨打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自己竟是被这两个人联合起来耍了一通,气急败坏地将李彬甩开,一个鹞子翻身将拔都踹倒,顷刻间兄弟二人就撕缠在一起。
  好家伙!那达慕还没开始,这就已经打上了!李彬怕溅身上血,悄咪咪躲远了些。
  两人扭打一团嘴上也不闲着,不停骂着不堪入耳的脏话。这一折腾,动静就大了,周围一些将军大臣们纷纷前来劝架,将打得难舍难分的兄弟俩拉开。拔都从小就是摔跤打架的好手,又在军中长大,每日里学的都是如何打人,因此身上只有些擦伤,反倒是贵由被拔都揍得面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好不热闹。
  这番闹腾早有好事的人报告给了脱列哥那,带着尖帽子的女人几乎是横冲直撞飞过来察看儿子。她眼见贵由那张端正面庞被揍得似猪头一般,心疼得眼眶一潮,将贵由一把搂住,鼻涕眼泪流了一脸,险些花了妆,“贵由啊……我的贵由……”
  一边哭一边擦去贵由鼻子嘴角的血迹。
  拔都就背手站在一旁,冷眼瞧着这母慈子孝的场面。
  哭够了的脱列哥那一回头,恶狠狠地盯着拔都,“你是大汗的侄子,贵由的哥哥,黄金家族的人,为什么要动手打你的兄弟!
  躲在拔都身后看热闹的李彬,闻听此言差点没笑出来,心说你儿子方才可不是这么说的。
  贵由被拔都打怕了,默默在母亲怀里不做声,浑不见刚刚的嚣张做派。
  拔都看了眼蔫了的贵由,谦逊地笑了笑,“大妃误会了,晚上的那达慕就要开始了,贵由想找我练练手,我这个做哥哥的自然不能推辞了。”
  “你胡说!练手会把贵由……把他打成这样?!”脱列哥那护子心切,如泼妇般撒泼,毫无大妃风度。
  拔都也不同他计较,深闺妇人而已,他依然用他那对丹凤眼以下视的目光盯着这对母子,“是不是,你去问问贵由不就知道了?”
  脱列哥那狠狠瞪了他一眼,复又柔声去安慰儿子,“好贵由,你与额吉说实话,他是不是……”
  贵由一抬脸就瞧见了堂兄那双深不可测的黑眸,心中没来由地惧怕。他再不敢倒出实情,况且总归是他说错话在先,心虚地打断母亲,“正是如此,是你们误会了。”
  连贵由都这番说辞,脱列哥那自然无从发火,怒气冲冲地带着儿子离开。
  脱列哥那将贵由领走后,看热闹的人群也一哄而散,只剩下拔都和李彬两人。
  李彬见人走光了,才怯生生过去向拔都道谢,“多谢拔都王子替我解围。”
  拔都摆摆手,示意他不必客气,“我早就看贵由不顺眼,今日只是顺手帮你出气而已。”
  “那……”李彬吞吞口水,话锋一转道,“我的东西,可以还我了吧?”
  拔都勾起嘴角一笑,把那红宝石在李彬面前晃晃,而后带在了自己脖子上,“可以还给你,不过要等到了钦察以后。”
  ???
  李彬急得快哭了,只差没抱大腿求拔都,“王子,您怎么可以这样……”
  “我今日帮你解围,你这东西借我戴几天也是应该的吧?”
  “不是……”
  “行了,”,拔都打断他的话,“我们的事我之后还会去找你,现下我还有更重要的事去做。”
  “嗯??什么事?”李彬有些疑惑,既然有事没做完为何又闹出刚才这出幺蛾子?
  拔都贼兮兮一笑,“当然是恶人先告状了。”
  “我我我我我我我也想去!”李彬猜出了他要做什么,心道这种好戏错过了可太过可惜,于是将他的蓝眼睛瞪得圆圆的看着拔都。
  李彬今天一身仆役打扮,刚好可以假装个小仆人。
  “行,跟我走吧,不要说话,一切都听我的。”
  “嗯嗯!”李彬猛点头,乖乖跟在拔都身后。
  他比李彬高了近一头,肩宽背阔,手长腿长,走起路来虎虎生风。李彬还在长身体,几乎是边走边蹦跶才跟上他。
  李彬知道拔都定然是去认错,可这路怎么越走离大汗的营帐越近?
  “我说,咱们是去见大汗吗?”
  “对啊。”
  “不去找贵由认错?”
  “死心吧,我就是死,从克鲁伦河跳下去,也不会跟贵由认错的!”
  “这可是你说的!”
  “我说的,在吃下一口炒饭前绝不悔改。”
  “靠……”李彬真是服了他了,有刚的男人,宁愿找窝阔台,也绝不找贵由。
  到了大帐附近,拔都将衣领一解,脱下袍子递给李彬,露出一身黝黑结实的肌肉。
  “哦哟~”突然露出这一身久违的结实肌肉,看得李彬小脸通红,“认错就认错,脱衣服干吗?”
  “你们汉人不是讲究‘负荆请罪’吗?我也学学。”
  “噗……那你的荆呢?”
  “我去捡点树枝来。”拔都自去捡树枝,李彬在原地等他,抱着那袍子放在鼻子前嗅嗅,嗯!至少一周没有洗澡,原味的!
  过了一盏茶的功夫,拔都提着几根树枝回来了,李彬拿着拔都那条绣着金线的腰带把树枝帮他捆到背后。
  拔都光着膀子整理下裤子和靴子,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挠着后脑勺问道,“我这样行不。”
  “行行行,赶紧进去吧……”李彬捂着嘴,害怕自己笑出声。
  “跟我进来,别说话。”
  “知道了。”
  李彬跟着拔都走进大帐,今日乃是大汗寿辰,守卫也就不如平时那么多,大帐里只有一两个值班的怯薛守着窝阔台。
  “拜见窝阔台叔父。”拔都恭恭敬敬单膝下跪,右手放在胸口,李彬也跟在拔都身后跪下。
  “拔都啊……”窝阔台正闭目养神,一日里各种繁文缛节兼应付宾客,他只能趁着没人时暂且歇歇,一抬头便看见拔都光着膀子进来了,差点绷不住笑出来,深呼吸强忍笑意问道,“怎么这副打扮?可是出了什么事?”
  “我是来向叔叔请罪的!”拔都低头,露出后背背着的树枝,“方才我与贵由弟弟切磋武艺,一个不留神伤了他,我与他同位黄金家族的一分子,血脉相连,伤了弟弟又怎么能安稳呢?所以今日效仿汉人负荆请罪一说,求叔叔用这树枝狠狠抽我吧!”
  李彬若不是跪在大汗面前,都要忍不住给拔都鼓掌了,刚才打贵由打得那么开心时,他可不是这套说辞!
  “哎,你这是哪里话?比武切磋受伤是在所难免的,快起来快起来,恕你无罪。”大哥术赤的儿子窝阔台还是要给点面子的,亲自从座位上走下来,将拔都搀扶起来,“把衣服穿上,堂堂王子像什么样子!”
  拔都却仍然低着头继续道,“叔父宽宏大量,可弟弟受伤,婶婶是不会不管的,万一来治我的罪……?”
  “你婶婶并不是不讲道理之人,她若是强加罪名给你,我自然会阻止!”
  “有叔叔这话我就放心了。”拔都作势松了口气,再次拜过窝阔台,与他拉了些家常,借口还有事,便道别退了出来。
  出了大帐,李彬赶紧帮他卸下树枝穿好衣袍,埋怨起来,“您也不怕冷。”
  “不冷,我们蒙古男儿冬天也会光着身子摔跤的,这才哪到哪。”拔都张开胳膊,极其自然任由李彬给他穿戴整齐。
  李彬心想自己在家从来是别人给自己穿衣服,现在倒好,自己变成了伺候人的那个。
  “这下就能堵住贵由和脱列哥那的嘴了。”
  “您还真是恶人先告状,这招真高。”李彬倒是没有拍拔都马屁的意思,这话是发自肺腑的,尤其是一想起他对着贵由和窝阔台时的两副面孔就忍不住拍手叫好。
  拔都不以为然地笑笑,“这么多年,习惯了,我若不先发制人,就会受制于人。”
  李彬知道蒙古汗廷内勾心斗角,却没想到拔都这么小心翼翼,于是好奇问道,“怎么讲?”
  “下次跟你说吧,你的石头我暂且帮你保管,回见!”拔都不欲多说,潇洒地转身就走。
  “?”
  啊啊啊啊!!我的宝贝石头!!李彬在凄凉的晚风中委屈万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