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刹鬼虽凶恶,但对他很好,所以当他提出想要看一看罗刹族圣物黑天引时,将他养大的、生而丑陋可怖的鬼族都应允了。
黑天本是罗刹中神灵的名称,因为黑色能吸收世间存在的七种颜色,代表了他具有一切的吸引力,黑天引便是这位神灵近似的化身,使用者能够具有吸引一切的力量——说成惑术也可,说成权威也可,女子若得此引,便可吸引天下男子趋之若鹜,男子若得此物,便能吸引众生,是天生领袖。
当时,黑天引自发散出灵识,与他对话:“罗刹小子,见我何不参拜?”
谢缘立在庭阶下,想了很久之后,歪了歪头:“因是故人重逢,所以无需参拜。”
他再一次赌对了。
上一世离开之前,他曾询问修得半颗桃花心的桑意,问桃花心可曾与他对话,但是桑意回答说没有。在空间破碎的极限时刻,他呼唤桃花心,没有得到回应,却在怀抱中昏迷的桑意身上感受到了桃花心特有的浑厚温和的力量,为他的心上人造出一道结界,免于他粉身碎骨。
桃花心本是没有灵识的,只是被不知名的东西所依附,所以桑意说不曾与它对话过。同样,黑天引也没有灵识,只是他上辈子的老朋友桃花心,转移到了这里而已。
黑天引:“既然你这么聪明,晓得找到离你最近的法器圣物就能找到我,不妨再猜一猜我的真实身份为何?”
谢缘问:“你和挟持小桑的神灵是一类东西罢?”
“你说得对,是一类,然而我与那个咸鱼系统是对立的。我站在你们这一边。”黑天引道,“主神通缉名单头号叛逆系统222发来贺电,恭喜你即将达成心愿,成败在此一举,这会是你与他呆的最后一个快穿世界。”
“通缉名单?”谢缘轻声问道。
“是这样的。我遇到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快穿者,他们沉醉于经验值所兑换的不老容颜、无上钱财与快穿世界中的永生,但执迷不悟要回家的我只遇见过一个。有向往自由、不愿被任务和虚假的人生束缚的快穿者,那么也有向往自由的系统。”系统222回答道。“我刚好就是那个向往自由的系统。”
谢缘笑了:“执迷不悟要回家的人只有一个……是他了,他就是这样的一根筋,傻乎乎的。”
“那么,结盟吗?”222询问道,“他有一个系统,你也应该有一个,这样才真正登对,不是吗?”
谢缘答应了。理由当然不是为了和桑意看起来登对,而是他花了两天时间与222进行了交谈。222毫无保留,将它所知道的一切事无巨细地告诉了谢缘,包括自己的来意和去路。说得越多,破绽越大,谢缘集中精神去辨认筛选,最终确认了222并没有说谎,于是同意了它的绑定请求。
谢缘淡淡道:“再赌一次也不是不可以,你若是要控制我,我就学小桑的做法,也没什么输不起。”
222道:【那你不用学他了。能够成为你的系统,我深感荣幸。说起来,我其实更想做你心上人的系统,我觉得和他一定有许多话聊。】
谢缘低笑:“以后会有机会的。”
222清了清嗓子:【那么我开始坦白了。】
【我本来是主神麾下的一个高级位面系统,负责绑定快穿者,通过完成任务来修正被混乱的世界线。有一天我想待机,但是主神不给批准,于是我提出了辞职,但主神还是没有批准。我是一堆数据,数据是不能辞职的——所以我启动自毁程序,把我的数据从主神的模块中删除了。】222道,【叛逆的系统就是这么任性,欧耶。】
谢缘:“……”
222继续道:【但是从此以后,我就成为了一个没有后台的闲散数据流,我遭到了主神的通缉,他们企图将我这堆数据流彻底打散,让我从此消失。为了不被打散,我必须建立起自己的程序和防火墙来——即选择一个世界进行架构,负责这个世界的运转,就好像给自己找到一个堡垒一样。但这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我能找到的所有世界都是世界线出了问题的、需要快穿者修复的世界,这些世界通常都已经被其他系统占据了,直到我闲逛时发现了你们的世界——】
【你们的世界一切正常,但是居然有一个丢了能量的蠢货系统在那里——它迷路了,也和其他模块失去了联系。它无法建立世界主程序,只能提供世界的通道,还绑架了桑意这样危险的快穿者来给自己攒能量,企图回到主神身边。不仅如此,那个蠢货挑的世界还一个比一个高级,这说明他急需高级位面的能量反馈,搞得好像生怕别人不知道它现在很辣鸡一样。】
谢缘道:“所以你盯上了这个蠢货,准备吞并他所占有的世界,以此来寻求一个安身之所。因为他跟主神世界断开了联系,所以我们正在经历的这些世界对你而言都是安全的。”
【你可以理解成这样。】222给他发了一个微笑的表情,【我居然能碰到他,运气简直太好了。生活不易,250这样的傻白甜更需要知道什么是弱肉强食——他居然还会丢掉自己的能量!甚至迷路!简直是我们的系统之耻。在我们那里,数据融合、数据吞并那都是家常便饭,他这样的乖系统是时候见识一下系统对峙的残酷了。对了,你家小桑的系统编号是250,在主世界时,大家都叫他甜甜。】
谢缘:“……那你呢?”
222:【他们叫我哥。】
222:【叉会儿腰.jpg】
谢缘就这样和自己的新系统222和平共处了下去。222本身就是最顶级的系统,能够提供他能想象的一切便利,但谢缘将这些功能都关闭了。
“可以想见,我仍处在小桑系统的监视之下,你仅仅保持和我对话就可以了,以免打草惊蛇。现在你只需告诉我,小桑在哪里。”他道。
222告诉了他,于是他从极北的阴寒之地去往极南的仙洲,终于如愿踏上北斗仙山的土地。旁人看他,身量尚是一个不起眼的少年人,可他眉间的血红佛印被视为修罗鬼印,人人敬而远之。有上一辈子最终失败的例子在前,谢缘已经做好了一切准备,可以预想到250会从中作梗,但现实比他想象的要好一些,又差一些。
好一些的是桑意的系统真的很甜,仅仅是误导了桑意,把攻略对象安插在了别人头上,他的小桑目前还在状况外,没有受什么伤,也平平安安地长到了现在。
差一些的是桑意不记得他了。
是真正的遗忘了他——也遗忘了他们前三个世界中的默契与努力,甚至遗忘了自己想要回家的愿望。对他而言,这个遍地灵芝满天神魔的修真界就是他本来的家。
北斗门前,沉沉钟声响起,他眼光追着那桃树下的人影,同时静心聆听,听见了大殿内部一双人的对话。
凤歌眉眼柔顺,声音温和:“小意他又种了一颗桃树在外边,方才小师弟来找我诉苦,说是他好意提醒了一下他,今天毕竟场合严肃,栽桃花在这里不是很好,小意却语气不甚好地告诉他,说他以后不必成仙。”
谢言没有出声。紧跟着,另一个小仙童又道:“左护法昨天才得了明王赏赐的千鹤音轴,非但不好好保管,今日还将他的笛子染成绛色——绛色是邪魔的颜色,实在不能入本门众修之眼,还有污蔑无心明王之嫌。他这样实在是没有规矩。”
谢言抬起眼,同样追着众人的视线看过去。他理解为什么所有人都在看他——是因为真好看,桃树下的人明明是那样锋利明艳的眉眼,却偏偏端了一副冷淡无心的谪仙气度,好看得让人想将他藏起来,又或是……压在身下,看他红着眼睛呜咽出声的模样。
也或许,并非独他一人这样想过。
想到这里,他才陡然发觉自己失了神。凤歌拉了拉他的袖子,看了他一眼。谢言于是清了清嗓子,低声道:“暂且随他去罢——我昨日还说过,他是我们唯一的药修,将来自有他的用处。一棵树而已,暂时不妨事。”
凤歌松开手,抿起嘴唇。
谢言又改口道:“也扎眼,那么我去叫他将那颗桃树拔了罢。”
凤歌微笑道:“掌门说的在理。另外,说起来绛色邪魔,今日新学修中有一个眉间带血罗刹印的,据说不详,掌门打算如何安排?”
谢言道:“师叔母关照过,那孩子是我们北斗门的孽障污点,且随便编个由头,让他跟着最末一班的仙童抄书去罢。”
钟声停止,冗长的见礼与仪式过去后,众人纷纷散去,新学员欢欢喜喜地跟着自己的师父去领新衣。谢缘立在原地没动,看着人流隐去,桑意从正殿拐出来,又去了那颗桃树底下。
他抬脚往那边走去。
桑意这回没再取水,他立在那株桃树前,吹笛奏了一曲。那曲调悠扬婉转,起初清丽活泼,桃花枝上的花苞随之一个个地长出、含羞带怯地探出一小片,随之乐声加急、曲意加深,变得华丽而张扬,仿佛让人看见最热烈的夏日,百花齐放的时节一般——桃花树上的花骨朵儿纷纷绽放,开过的落下化入泥土中,枝丫上立刻又添上新的花苞,急剧生长、热烈盛开,一时间风吹花动,桃色纷纷扬扬,漫天飘洒。最后笛声渐弱,滑入一段平和而温柔的结尾,仿佛感时曲终,笛声停止。
而花瓣也就此落尽。面前的桃树光秃着枝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枯萎了,最后由他轻轻一点,散作尘烟。
“你为什么不留下它?”谢缘站在昨天一样的位置,问他。
桑意回头望过去,见到是昨天碰见的那个少年,有些讶异:“是你。”
谢缘自我介绍道:“我的名字是谢缘。”
“是新来的修士么?今日拜入哪位师尊座下?”桑意并不回答他的问题,只同他漫漫闲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