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司把项目接下来,照你说的顺利开了工。”流光的讨论更像是单方汇报,“按理来说,公司该付你报酬。”
流光从围裙兜里摸出张黑色卡片,放在木桌中央,没往前送:“信用卡,从我的账户直接还款。”
——真体贴啊。既然不是十五的账户,应该能曲线救国避免煮熟的鸭子飞上天。
小黑飞到梯形百宝架的最高层,居高临下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渐渐趋向冷凝。
流光坐得很端正,费夷吾的种种表现尽收眼底。
眉心下一寸黑雾淡淡,唇上几无血色,显然是大病未愈。怪不得几次打电话都是关机。
“十五……”流光唤了声,从来到现在费夷吾都没开口说句话,她思忖着该用什么方式缓和气氛,“让你贸贸然去那地方,是我的错。”
费夷吾看她。
看她眉心蹙起的细细阴影,看她唇线收得笔直,从里而外都是说不清道不明的苦涩。
有些人惯常此时无声胜有声,往往一个眼神一个表情就能把意思诠释得清清楚楚。
就好像她解不出数学题,爸爸一边送来夜宵说“没关系,别太累着自己”,一边盯着习题皱眉,满头满脸都是“这么简单的题怎么就解不出来呢”。
流光的歉意浓重深厚,好像做过杀人夺妻伤天害理的事,可她明明什么都没做,到底在愧疚什么呢?
费夷吾想不明白,于是问道:“你知道那块地是杀师地吗?”
流光一怔:“砂石地?”
“……就是专杀风水师的地方。”费夷吾用衣袖抹了把额头的汗,一个猜测浮上心头,“你之前知道厂房有问题,所以压着开工日期不妥协。”
流光下意识想否认,话到嘴边蓦地改成:“是的,我知道。”
“但是你只知其一不知其二。”费夷吾敲敲桌子,头顶冒出一丝白气,“要不然你也不会让蔚蔚临阵抱佛脚。”
她去的路上,蔚蔚紧赶慢赶查资料,厂房的来龙去脉大家都是那会儿知道的。
流光做事倾向于谋定而后动,如果她真的对那地方知之甚深,不至于到最后关头才去做工作。
“你干嘛老把责任往自己身上揽呢?”费夷吾说,“我是笨,可我不傻。”
流光无言以对。
费夷吾接着说:“从我第一天来,你就很照顾我。”
小黑用翅膀捂住眼睛,想了想,又撇开一条缝。
“你身家不菲,就算是人好吧,可也好过了头。”费夷吾往前倾,“流光,你是不是……”
心跳如鼓,血气上涌,费夷吾眼一闭,心一横,把话问出口:“在微服私访?”
流光被这时空错乱般的问题震住了,双唇微微开合,眼波流转,从震惊慢慢转为意义不明的审视:“什么?”
“孙敬义搞房地产的,有内部风水师,你家做这行肯定也有。但是外来的和尚好念经,你公司的风水师不顶用,所以你就来外面物色新人,悉心培养。你有基础,对同行有感应。你决定按兵不动,观察我是不是有能力。”
费夷吾激动得两颊飞上红晕,一副“我说得好有道理”的样子。
“……”
“……”
——十五你信口开河的能耐真不可小觑。
流光把卡往前一推,起身去厨房间:“是啊。”
“那越老板觉得我怎么样?要不要招我?”费夷吾追着她说,“我好养,管吃管住就可以。但有一点,我不能保证做很久,万一哪天师父召唤我,我就得回山里。”
流光递给她一盘点心,一指木桌:“喏,卡在那儿,我回头把额度提了。老钱不差钱,你不用给她交房租,或者你可以搬去我那儿。明天我让人事拟份劳务合同给你看,有合同好交六险一金。”
“听老板安排。”
费夷吾抱着餐盘回座位,神色却慢慢黯淡下来。
还是缺乏临门一脚的底气。
幸好流光也没有戳破那层窗户纸的打算,顺水推舟把她那前言不搭后语、漏洞百出的瞎说八道给圆上。
为什么你不干脆问流光到底是不是认识你,是不是对你有所图有所求。
费夷吾听到内心的声音在叫嚣,看小黑若有所思的打量似乎也透露出同样疑问。
我也想!
费夷吾回应内心的哀嚎。
可是……
如果说孙敬义之前她才初窥门路,看那篇文章讲风水师如何在杀师地送命,再看评论说到“搞死搞没”,她猝不及防地被推到这行当最深不可测的黑洞旁,往里看一眼就止不住毛骨悚然。
她想妈妈,想自己贫瘠乏味的前半生。
过去二十多年,她唯一够得上惊心动魄的经历便是那次车祸。然而车刚飞出去她也吓晕了。
后来四年渔樵耕读,没有学业压力,安逸得像根朝饮白露夕归黄土的薰华草(注1)。
过惯了安稳日子,突然发现所从事的职业杀机重重,危机四伏。她没有马上逃回山里已然是最近胆气见长。
她哪里还有闲心去关注别人呢。
哪里还有资格去了解流光。
“十五。”
厨房冷不防传来流光一声唤,费夷吾忙循声望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