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听总监说，您打算做一套首饰？”卓微澜解释，“我们公司的一套一般包括耳环、项链、手链和戒指……”
姑姑打断了她的话，“随便吧，看看设计好不好看再说。”
卓微澜深呼吸，“姑姑，您得说要什么，我们才能给您设计啊。”
“我不懂啊。”姑姑摊手，一副被刁难的无奈样，“我就是想要漂亮的，戴哪里无所谓，你问我这些专业的问题干嘛？”
卓微澜真不知道“你要耳环还是项链”这类问题哪里专业了。
但她忍下了，没吐槽，改了另一个问题问，“您打算自己用来装饰是吗？那么您有什么想法，比如喜欢的颜色，想要纪念的回忆，还有……”
姑姑眼睛一亮，“回忆啊，有的是，你听我慢慢说啊。”
卓微澜瞥一眼逼近四点半的时钟，面无表情地点头。
“你不知道啊，我为了生沁海过得太苦了。”姑姑挑了个让她感到不舒服的开头，“那时我身体不好，突然怀上了，大夫和老公都说养病重要，要孩子的事情可以缓一缓。我觉得不行，沁海是我的骨肉，我怎么能杀了他呢。”
卓微澜看着姑姑的嘴巴一张一合，左耳进右耳出。
这种事情，莫沁海和莫沁雯过一次生日，姑姑就要念叨一次，她嫁入莫家有五个年头，已经听了十次了，不说倒背如流，模仿姑姑的语气也能学个七八成像了。
姑姑看到她态度冷淡，撇撇嘴，“唉，你和莫霜生不了，当然不能理解我怀孩子的苦了。”
卓微澜不接这话茬，问工作上的事情。“姑姑，您希望设计跟孩子有关吗？”
姑姑叹口气，“还是不要了，会伤心的。”
卓微澜默默地在电脑上打字，记录下姑姑刚才说过的话。
“现在沁海一个人在拘留所里，吃不饱，穿不暖……”姑姑说着红了眼眶，“我知道他犯了错，但是他已经受过一次罚了，上次回来之后，整个人瘦了一圈，天天做恶梦。”
卓微澜轻咳，“姑姑，我们说定制的事情好吗？”
“这怎么不是定制的事情了！”姑姑激动起来，拍着桌子跟她叫板，“要不是沁海进了拘留所，我爸会给我一张卡吗？我哥会提出送一套首饰吗？”
卓微澜静静地看着姑姑撒泼，选择不语。
姑姑说得兴起，撸袖子指着她的鼻子骂，“我知道你和女人结婚生不了孩子，但你也是人生父母养的，不能体会一下当爸妈的心疼孩子？沁海是犯了错，但错误不大吧，自家的车砸了就砸了，再买一辆花不了多少钱，你和莫霜拉着邻居污蔑他偷东西是什么意思！”
卓微澜忍不下去了，刷的站起来吼回去，“莫沁海想砸的是车吗？他亲口说要杀了莫霜！”
“气话，气话懂么！”姑姑愤怒，“一家人，他能下狠手？不会是你们为了污蔑他，让老张多砸了两下吧！”
“你别乱说话，我们拍了视频，有证据的！”
“证据……”姑姑理亏，气势弱了下来，花了几秒钟才调整过来，硬着头皮回骂，“我就知道你们要整死他！”
眼见着姑姑的手指头要戳到脸上了，卓微澜生气，不甘示弱地指了回去，“你来定制还是来骂街啊！”
姑姑忽的冷静下来，坐回原处，喝了口茶润喉，慢条斯理说，“定制啊，我在给你讲故事，你听不不懂？”
卓微澜冷笑，“姑姑，接待室的隔音不好，你嗓门这么大，外面的人听得见哦。”
姑姑一点不在意，反而笑得更开心了，“是嘛，他们会怎么样，跟你一起把我赶走，不做这笔生意了？”
生意。
两个字，就让卓微澜从“莫霜的妻子”切回了“设计公司的小员工”。
她握紧了拳头，跟着坐回原处，停止跟姑姑浪费时间的对骂，“好，我们来谈定制的事情。为了记录方便，我可不可以开个录音？”
“不可以。”姑姑斩钉截铁地拒绝，“我说了，我的事情不想让太多的人听，你录下来转头放给同事怎么办？”
意料之中的答案，卓微澜不气不恼，点点头说，“好的，您继续说您的故事吧。”
姑姑悠悠叹口气，“我不知道怎么说了。”
卓微澜咬牙绷住笑容，吃力挤出一句话，“为什么？”
“我说我的儿子，你不爱听。”姑姑斜了一眼，“这明明是我生命中最有意义、最想纪念的事情，你们公司……好像不怎么尊重客户啊。”
动不动上升到全公司的高度，卓微澜无力了，忽的觉得自己的忍让很傻。
这次熬过去了，姑姑要是寻开心，说不定会定制第二次。
那时的她，又要受一次苦？
卓微澜迷茫了，觉得用这种状态谈下去不会有什么好结果，起身关电脑说，“姑姑，这不是我们公司的问题，是我个人不够专业。今天我们先谈到这里吧。”
姑姑却是看穿了她，皮笑肉不笑问，“你不会想辞职吧？”
“……”
“也对。”姑姑把她从头到脚打量了一遍，目光意味深长，“你拿着莫霜的钱，当然看不上朝九晚五拼来的一点点工资了。”
卓微澜辞职的念头，硬生生被姑姑的嘲讽压回去了。
“不是您想的那样。”她怒极反笑，“只是我不够专业，想去跟同事和领导领教一下怎么对待客户，争取下次更好地听您的故事。”
姑姑没理会，坐在位置上不动。
卓微澜也较上了劲，站在桌子的另一头，定定看人。
她们大约僵持了十分钟，以姑姑的手机铃响作为结束。
“在外头呢……嗯，现在？好好好，马上过去，给我留位置啊！”姑姑接完电话，迅速拎起包要走，不跟她瞎折腾了，“下次说就下次说，我走了。”
卓微澜求之不得，给姑姑打开门。
她如愿见到姑姑加快脚步离开的身影，却不期然撞上了同事小心的探看。
卓微澜尴尬，低头转身去收拾接待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