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阿瑜还没反应过来时,车夫就已经掀开布帘出去了。
宁可忍着惧怕,担着会染上天花之险,都要把她绑着,她从始至终都没有要生事,也没闹着不去城外,那他们为何非得绑着她呢?
这处处让人生疑的事情,让她不由得垂着眸子,浓密的睫毛拂下,投出一片暗影,她越想越觉得不对劲,总觉得其中有蹊跷。
如今,她瞥头看了一眼霜儿,心慢慢沉了下来,起初见霜儿时,虽然她还剩一点儿意识,可也就是一副昏昏沉沉的样子,如今,过了这么一会儿,那原先半睁着的眸子,都快要闭得连一条缝都见不着了。
她挪动了一下身子,往霜儿那靠去,在她耳边附着,轻声地唤道:“霜儿,醒醒。”
当下,马车里头,就只剩她和霜儿,她自己身上捆着的绳子,已经被车夫绑得死死的了,而霜儿身上的绳子却是虚绑着的,她只有把霜儿唤醒了,才能让她给她松开绳子。
可她不停地唤着,接连唤了许多声,都不见霜儿有所反应,在她快要放弃之时,她瞧见霜儿的嘴唇似是动了一下。
见之,她狠心用头撞了撞她的肩膀,见她还没有醒过来,脑海中骤然闪过一个主意,想起了霜儿曾经在她身前逗趣过,她凑到她的耳边,逐字说道:“赏钱,有赏钱可以拿了——”
她从容轻缓地把话说出,声音清晰地传入霜儿的耳中,她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眼神显得迷茫,却还不忘问上一句:“哪呢,在哪儿呢?”
“霜儿,快醒醒神,帮我把绳子解开。”阿瑜瞧着她有了点意识,急忙说道。
好不容易唤醒了霜儿,若她再昏睡了过去,也没人能够给她解绳子,她二人可就只能听天由命了。
适才,阿瑜见车夫眸中的狠色,怎么都觉得此行凶险,车夫或许不会简简单单就把她们送到城外去,既然如此,她绝不能坐以待毙。
她千难万难从成国公府离开了,前世的噩梦,也永远不会再复现了,可她还没来得及去江南,没来得及回澧州查清真相,没让该死之人得到应有的惩罚,她不甘心就此断送了性命。
天色乍然暗了下来,风雨欲来,淅淅沥沥下起了细雨。
在猝不及防之时,马车骤然动了起来,霜儿正在给阿瑜解着绳子,浑身乏力,身子猛然一倒,撞在车壁上。她的手紧拽着绳结上的绳条,由此,偶然借力把那打死的结,扯松了些。
阿瑜不知道这马车是往何处去,她心中纵然发慌,但还是强压着害怕,对着硬撑着立起身来的霜儿,轻声说道:“不用着急,慢慢来,一定能解开的。”
费了好一番功夫,待阿瑜感觉到身后的束缚力小了些时,便察觉到马车好像是停了下来。
“马车里的是成国公府上染了天花的人?”阿瑜听到马蹄踩在地上,在原地来回走动的声音,而这细碎的响声中,又夹杂着一个男子的声音,他如是这般问道。
车夫扯着缰绳,冲着来人说道:“正是,陆大人可是去成国公府?”
如今这几日,京都的四衢八街,在外摆摊的人少了,百姓早已听闻了成国公府上,有人染上了天花,一个个的都不敢出门,故而街道上甚是冷清。
他从成国公府外动身,驾车也没多久,况且这条街道是通成国公府的必经之路,由此,车夫随口问道。
“嗯。”陆子良应道。
他的视线落到马车上,眸中似是滑过不忍之色,可终究没有阻拦,方才只过是动了恻隐之心,问上这么一句,可想想他也没资格插手,况且他还急着去成国公府寻人,随后,他驾着马,给车夫让了让道。
车夫朝他点了点头,重新拉紧缰绳,用鞭子抽马,松了松缰绳,便要赶路。
阿瑜在马车里头,没顾得上去听他们二人叙话,况且马蹄踏地的声音,也让阿瑜听不太清楚,她忙着解开身上的绳子,心急火燎地拉开车轩上的布帷,想看看这马车究竟是往哪儿去。
陆子良驾着马往成国公府赶,如今成言不在府上,他好不容易接下了锦衣卫其他人不愿意做的差事,借着公务能探一探成国公府,他可得把握住了。
成国公府遭天花一事,府上想必是乱糟糟的,借此机会,他定要把阿瑜救出来,就算会得罪成言那伪君子,也在所不辞。
多日不见,也不知道阿瑜过得怎么样?
许是心里惦念着事情,他心神不定地驾着马,而身下的马儿,在这时,它嘶鸣了一声,昂着头,马蹄高踏,陆子良为稳住身下的烈马,执着缰绳,调转马头。
他刚稳住身子,目光一瞥,似是看到了日思夜想的人,猛然僵住身子,定定地看着阿瑜。
成国公府上染了天花的人?马车里的人是阿瑜?
陆子良一想及圣上给二皇子下的密旨,便不由得后怕,他方才差点儿就要错过阿瑜,假若他不曾惊马,那恐怕他与阿瑜便是要天人永隔了。
他慌慌张张地执着缰绳,冲着马车去的方向,驾马而过。
他拦住那辆马车,才停下来,执着缰绳的手便止不住得发抖,他煞白着一张脸,哑着嗓音,说道:“马车里头的人,可真的是染了天花?”
车夫不明白他为何变了神色,也不知道他话中意思,回道:“陆大人,上头的旨意,您也是知晓的啊。”
陆子良听了便沉下一张脸来,他本就觉得圣上与二皇子过于狠毒,明明可以把染病之人,送去城外医治,他们聚在一处,也生不出什么事。
可圣上偏偏觉得,天花易染,要把染了天花的人,除得干干净净,才不会威胁京都中人的性命。而圣上下的密旨,二皇子非但没觉得残暴,还暗暗称好,遣着手下的人去办此事。
密旨上有言,但凡京都中有发现出现了天花之症的人,一律焚之。
第109章 不遂人愿
陆子良心中所念道的,阿瑜一无所知,她透过布帷露出的缝隙,静静地看着骑在马上的陆子良,自然也能听到他与马夫的一问一答,可绕了好半天,就好似和她打着哑谜一般,她不懂他们话中的意思。
马夫口中所言的,上头的旨意?
可圣上下的旨意,她前世就已经清楚了,就是因为知道染了天花的人会被送到城外去,她这才敢假装染上了天花,借此,逃出成国公府。
但马夫之前的举动,要绑着她们,还防止她们逃跑,怎么都不像是要送她们去医治,反而是像要送她们上路,这个上路当然不是指简单的赶路,而是魂归西天。
她转念这般想到,猛然抬头看了陆子良一眼,见他深蹙着眉头,左手紧紧地拽着缰绳,右手像是要去拿挂在马身上的佩剑。
两人目光相撞,阿瑜瞧见陆子良看到了她,也认出了她,可他眸中含着说不出来的漠然之色,而这满不在乎的样子,不是对着她,而是对着与阿瑜以布帘相隔的车夫。
见之,她似是不敢相信,但看见陆子良眸中滑过的杀意,这便由不得她不信了,她的心一颤,手朝着身后探了探,待摸到从自己身上解下来的绳子时,迅速地把其拿到眼前,双手紧紧地勒着绳条。
这一刻,她想起了在江南被廖子齐欺辱时,她拿着被褥想捂死他的场景,可惜那一回,她不够心狠,害怕杀人,以为他无力挣扎,没了动静,她便能够活命了,结果人都没死透,还乍然间,活过来报复她。
自从那次之后,她曾想过,如果再有一日,入此险境,有人想要害她,她定不会心软。
如今看来,这会儿她若再不动手,到时候,她拖着马车里一个重病的人,更是不好动手了,况且,她与车夫之间力量悬殊,也只能从背后下狠手了。
阿瑜松了松被她扯直的绳子,把其弄出弧度,迅速探出布帷,猛然套住车夫的脖子,随之咬着牙,死命往后一拉。
她刚想双手交置绳子,却见车夫因被勒着脖子,难以呼吸,难受得挥动着双手,也许是自救的念头甚强,他强耐住不适,挥着手想要把阿瑜给打翻到一侧。
他死命地把手探到后面去,在离阿瑜的面颊只剩半寸距离时,他的双眼骤然一睁,眨都不带眨,眼珠子也一动不动的,而后他抽搐了几下,举着的手慢慢地垂了下来。
阿瑜察觉到手上要用的劲,慢慢减小了,直至没有了一点儿阻力。
可她还是不能放下心来,还以为车夫也同廖子齐一样,也想诈死蒙骗她,她拼命地拽紧绳子,陷入魔怔了一般,仿佛要把全身的力气撒出去,才肯罢休。
就在这时,陆子良掀开布帘,见到了她这幅模样,面色变得凝重了起来,他放平语气,缓声说道:“好了,阿瑜。”
“已经没事了,你可以松开绳子了。”
阿瑜觉得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黑暗中,四处都是茫茫的一片,眼眸看东西就好似发散一般,她失神在这片迷雾中,却听到耳边有人轻声而道。
她猛然回神,低头看了一眼断气的车夫,没了布帘的遮挡,她看到了车夫腹部插着一柄剑,而那剑柄,让她甚是熟悉,由之,她目光一转,直直地看着陆子良。
他方才想去拿佩剑,真的是想杀了车夫,只不过她看出了他心中所想,知道他起了杀心,在他还未来得及动手之前,就想自己动手了结车夫。
可到底是心有余而力不足,杀人也不是这番容易,还是靠了旁人。
她方才的害怕也是那么一瞬,被陆子良唤回神后,心中再怎么不平静,在这一会儿,也硬是强压了下去。
心地善良,从来都不是什么坏事,但把善心交托给恶人,恐怕就是愚痴懦弱了,车夫想害人性命,而她只是想自保,杀人一事,若杀的是恶人,孰能生巧,她又有何所惧?
她深吸了一口气,松开了手,可下意识地再也不敢去看车夫那瞪大的双眼,她朝着陆子良道:“可以帮我雇一辆马车,送我出城吗?”
如今她已经从成国公府出来了,万没有再回去的道理,况且当下车夫已死,他背后的主子,定是会找她寻命。此时不走,就再也没有机会了。
阿瑜咬了咬唇,恳求地看着陆子良,今日之事,她从来没想着要寻人相助,也不想连累旁人,可当下她已然走投无路,若不想所有的一切,功亏一篑,也就只能求一求陆子良了。
他到时候可以把车夫的死,全部推到她身上,就算她离开了京都,被人捉住,她也绝对不会扯出他来。
“看在我父王曾经对你的提携,帮帮我……”阿瑜看着陆子良静默了许久,着急了起来,她之前在陆子良面前,不想承认自己是李蕴之,也没脸再提起父王。
可如今,她万不得己把父王施予他的旧恩念在口上,说完后,她羞愧了低下了头,静静地等着陆子良的回言,如果陆子良帮不了她,拒绝了她,她虽会失望,但也不会怪他。
陆子良看着她求他的模样,眼中的光亮黯淡了些,他环顾了四周,看着阿瑜的面孔说道:“你要去哪儿?”
“去……去江南。”她现在还不能去澧州,澧州离岷州太近了,若是去岷州的路上,碰见了成言,那她恐怕插翅也难飞了。
陆子良自幼便识得阿瑜,在看到马车里的人是阿瑜时,他难以置信,他虽不知道阿瑜为什么会被人当做染了天花的人,但他知道阿瑜幼时害过天花,自然不惧天花,也不会再一次染上。
他当时脸色惨白,复而问之,不过是知道这马车不是把染病之人送去城外医治,而是要断其性命。
“好。”陆子良听到阿瑜告诉了她想去何处,淡淡一笑,总归不是想再瞒着他了,因之,他沉着声应道。
……
远在岷州的成言,正在牢房里审人。
“岷州赈灾之款,朝廷国库里拿出了五十万两白银,而到岷州之时,却只剩下区区十万两,不知郑大人是如何吞下那么一大笔白银的?”成言坐在太师椅上,冷然一笑,不急不缓地问道。
而被成言唤到的郑大人,被绑在木架子上,双手平展开,手被捆得牢牢的,听到成言的问话时,拿腔作调地说道:“成世子,可是要对下官屈打成招,就为了保住太子手下的官员。”
“有谁不知,有谁不晓,岷州赈灾之款,被太子手下的刘大人贪了去,而他怎么吞下那么一大笔白银,太子定是一清二楚的,成世子为何不去问问太子?”郑大人瞧着成言不豫的样子,放声大笑,口中含着鲜血,讽言道。
成言似是没有了耐心,睨了他一眼,说道:“既然郑大人敬酒不吃吃罚酒,那倒也不用对你这般客气了。那藏起来的赈灾款,还没来得及运走,如今在岷州,再过不了几日便能寻到,也容不得你狡辩了。”
话音一落,郑大人脸上的笑僵了僵,再也不见方才的神色。
不知为何,成言骤然觉得牢房中压抑得很,他快要喘不过气来,心乱作一团,他也不想管郑大人面上是何神情,他从太师椅上起身,稳步往牢房外走去。
可刚踏出去,脚下便一个跄踉,庆期在一旁跟着,见势扶住了成言,惊声道:“主子。”
成言抚了抚额头,摆了摆手,庆期这才松开了扶着他的手,退到了一侧。
而郑大人后知后觉,抬起头来,死死得盯着成言。
他被绑在架子上,用力地挣扎着,却无力挣脱,扯着喉咙喊道:“不可能,你怎么可能寻得到——”
……
春去秋来,三年过去了。
阿瑜当年求着陆子良帮她,而陆子良做事,远比她想的稳妥,既然圣上下的密旨,是要烧死再染病的人,那他正好借着此事,让车夫和马车一同被火烧的精光。
圣上不想让外人知道他的残暴之举,二皇子自是想办的不留话柄。而城外的庄子附近正好有一处悬崖,他本意是命人做出马车失控,坠崖之状,而马车里的人,暗地里杀了再焚之。
陆子良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寻了京都中一处荒宅,放了一把火进去,等火势一大,赶着装着车夫的马车,冲进了火里,他从火中脱身之时,被火围困,生死之际,出来后却被发现熏坏了嗓子,自此说话声都是沙哑的了。
火烧起来,邻里看见一辆马车冲了进去,大喊着:“走水了,救人。”
而后,大火愈燃愈烈,把那处荒宅烧成了一片废墟,马车里的人,在旁人眼中,更是烧成了灰烬,终究没能救出来,问声而来的官员也紧跟着去查,今日冲进火里的马车究竟是怎么回事。
邻里对着废墟叹气,唏嘘不已。
陆子良把此事办完,阿瑜念及还生着重病的霜儿,若是把霜儿留在京都,她实在是怕露出破绽来,可若是把霜儿带到身边,她无论如何,仍是成国公府的丫鬟。
见之,陆子良劝她把霜儿带上,那会儿,他放心不下阿瑜一人往江南去,但也来不及去找一个能服侍她的人,既然有相识的丫鬟,用了便是,等到了江南,还怕养不熟这个丫鬟。
阿瑜到了江南以后,本想着过段时日,便赶去澧州。
天不遂人愿,在江南还没待上几日,身体终究是受不住劳累,病倒在榻,请了大夫后,才发现有了近两个月的身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