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又问苏宝贝,要不要再找个小厮在里头照顾他们俩,苏宝贝想了想,秦斐说过七日破发作起来模样难堪,钟权那么要强的人,恐怕不愿意让别人看见,便拒绝了他的好意。
接受病物时,大家看出苏宝贝心情郁郁,纷纷出言安慰他。
秦斐笑嘻嘻道:“宝贝儿,你要是后悔了,我现在就能弄死这负心人给你出气,医毒不分家,我药箱里还存着几瓶鹤顶红,保证让他……”
苏宝贝没精打采道:“不用了,秦大夫,我替苏贝贝谢谢你。”
他躺在床上,阿彘用明火灼烧过的匕首在手掌上划开一刀深深的口子,将瓶中黑灰倒在疮口上,接着用洗净的棉布包扎止血。
苏宝贝多怕疼的一人,此刻竟也咬着牙关,默默忍着。
阿彘忽然道:“别人的话,不可尽信,待他醒了,你当面问一问他。”
苏宝贝勉强一笑,朝他道:“我知道了,多谢。”
阿彘点了点头,替他拉上被子。
做完这些,秦斐跟阿彘走出了屋子,秦斐站在门口,还有心思跟他挥手,看得苏宝贝一阵无语,连忙摆手让他们赶紧走,阿彘把门关上,屋子里瞬间陷入不见五指的黑暗。
过了好一会儿,苏宝贝才适应了屋子里的暗度,他从床上爬起来,环视四周,见屋子皆被黑纸布条封住,只有前后两个门口开了两个小口,暂用木柜堵住,以便送饭送水、更换恭桶之用。
他下了床,走到钟权床边。
黑暗的环境里,苏宝贝看不见他表情,却也能想象得出那口唇苍白的面容,便忍不住俯身,抚上那张瘦削、长满胡茬的脸庞,心中不由一酸。
这才过了几个月,就瘦成这样了。
他想起秦斐跟他复述那天在茶摊的事情,钟权说到妻子下落不明,在众人面前掩面失声哭泣的模样,心中又是难过又是酸楚,简直提不起今天听到那张小姐说他要提亲续弦的愤怒。
想想自己也没什么好愤怒的,两个人早已经和离,他也为了寻找自己而努力过,仁至义尽。如今想是误以为自己早已丧生在那山崩之中,他愿意重新生活又有什么不对呢?
刚刚相遇的那一点激动如今全被冷水泼没了,他站在床边,看着昏迷不醒的钟权,莫名有些心灰意懒。
自从被秦斐一语点醒,他慢慢意识到了一些很现实的事情。
自己一心要跟钟权相认,可钟权还愿意接受自己这个三番两次欺骗于他的人吗?
就算他愿意,可他义父根本就不喜欢自己,会乐意两人重新在一起吗?就算他愿意,自己隐姓埋名,将来又要以什么身份跟他在一起,是作为女子,还是作为男子?
将来若要相认,那么这些都要一一考虑进去。
懵懂了二十余年,在苏宝贝找到属于自己的活法之后,他终于也意识到,活着并不只有“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还有更多需要考量的地方。
躺着病床上的那人却不知道他有这么多纠结,忽然又是一阵痉挛,苏宝贝忙抵住钟权四肢,将人摁在床上。秦斐说过此病若无外界刺激,一日三次发病,发作得强烈了,甚至有筋肉断裂、骨折的危险,他怕自己力气不够大,摁不住人,索性全身压在钟权身上,将人紧紧抱在怀里,免得他弓身弧度太过。
这般过了片刻,苏宝贝累得气喘吁吁,这才将将熬过去。
他擦拭掉钟权身上的汗渍和血渍,给人换上干净衣物,这才回到自己床上昏昏睡去。
半夜,苏宝贝被自己肌肉不断抽搐而导致的痛楚惊醒,便知道那马灰中的病物已经成功入侵到自己的身体了,他咬紧牙关,表情完全不受控制,狰狞而扭曲,过了一会儿甚至连呼吸都变得困难。他抓住自己的脖子,惊恐地想,可不能死在这里,等第二天大家进来围观他的尸体,发现自己掐着脖子扭曲身体,那也太丢脸了!
过了一会儿,苏宝贝出现了幻觉,他眼前一会儿出现苏家锦衣玉食的场景,一会儿又出现他爹含笑去世的场景,再一会儿又变成钟权月下跟他说情话,温柔缱绻……
翌日,前门传来一阵敲门声,仆人的声音从外边传来:“苏先生,我送饭来了。”
听到声响,苏宝贝疲惫地睁开眼,他挣扎着起身,浑身酸痛,忽然想起昨夜的事情,忙道:“把秦大夫叫过来,我有事跟他说!”
秦斐匆匆赶过来,听完苏宝贝的复述,不由叹道:“没想到马灰作用在人身上,竟会发作得这么快。你现在感觉如何?”
苏宝贝感觉除了身体酸痛外,没别的毛病,便如实跟秦斐说了。
秦斐沉吟道:“再观察一天,若不再发作,就可以考虑取血了。”
苏宝贝直觉自己无事,心情甚好,捧着仆人递进来的粥食去喂钟权,钟权如今浑身肌肉都不受控制,也吃不下饭食。苏宝贝产生了一个大胆的想法,学着那香艳话本的戏码,口里含着粥去哺喂。
只可惜他不是佳人,钟权也不是才子,况且这病状也不大好看,不一会儿钟权就反吐得苏宝贝浑身都是。
苏宝贝可怜巴巴的,只好沟通外边的仆人,取了蜜水来灌,这才渡过了一个手忙脚乱的早晨。
这会儿两人的衣服都脏了,他拾掇拾掇被毯,将脏衣服裹成个大包袱,送出屋外,等新衣新被从进来之前,苏宝贝只好将自己床上的被子盖到了钟权身上。
他赤着胸膛站了一会儿,觉得有点冷,便没什么节操地钻进了被子,跟钟权躺在一处。
那人病得迷糊,翻了个身,把苏宝贝拦在怀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