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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郭青聪点点头,身后有人便奉上一封银子:“大和尚,这是我们侯府的布施。”
  这和尚笑得眉眼都眯了起来,一副见钱眼开的样子,将红封收起来,还悄悄掂了掂:“施主有礼了。”
  郭青聪心里直嘀咕:要不是听郭佩儿说,他都不知道羊仙山上还有这座野庙,也不知道她从哪里听说,这座庙里的菩萨特别灵,执意要跑来这么远去拜菩萨。
  他一看那方丈一副俗人的样子就倒胃口,挥了挥手,带上了两分不耐烦:“好了,我饿了,和尚这里可有斋饭?”
  和尚立刻笑道:“有有,贫僧早就使人准备好了,斋菜简单,这就使人给施主送上来。”
  这和尚还真没说谎,他说的斋菜也就是两盘青菜,一盘加了素油炒,一盘焯了凉抖,还有一碟豆腐,除此之外,只是一盆米饭。
  郭青聪虽不挑食,可在侯府里他一向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什么时候吃得这么粗砺过?
  他草草扒了两筷子,实在是吃不下去,转头去看郭佩儿,只见郭佩儿一口菜,一口饭,吃得安静又优雅,仿佛是在用珍馐国宴:“大姐,你不觉得这菜难吃吗?”
  郭佩儿抬眼,幽幽的灯火下,神色如有鬼妖:“你不知道吗?我早就不知食甘味美是何滋味了。”
  郭青聪抹去心里突然而生的慌张,故作夸张地挥手起身:“我不吃了,我出去逛逛,大姐你慢用吧。”
  郭青聪匆匆离开,而郭佩儿在他的身后,安然若素地用着饭,她一边吃,一边解下身上的斗篷,露出鲜红得如同天边最后那道晚霞一般的那身骑装,低着头,眉眼一派平静。
  郭青聪出了门,只是天色擦黑,想要出去逛逛,也不可能走得很远,他跟着领路的和尚走了不远便接过和尚手里的灯笼,往回折返:“我还是回去看看大姐吧。”
  郭青聪挥退了想要跟上来的小和尚,跟着槐安,一主一仆,默然无声地提着两盏灯笼朝那破旧的大殿里走去。
  四下里寂然无声,隔着不远的距离,借着月光,郭青聪仿佛看见一团如火一般的影子在小庙的空地跳跃。
  郭青聪快步走过去,只见“飒飒”的风声当中,郭佩儿竟是在舞剑!
  作为永宁侯的独生爱女,郭佩儿自小学过不少兵器,只是她不爱旁的,独独还上了舞鞭,她的剑法好像已经很久没练了,没想到,她今日还舞得似模似样。
  她那剑舞成了雪花般一团极为漂亮,但她那身剑法唬唬局外人还行,看在郭青聪这等见多识广的少年眼里,就显得有些花架子了。
  郭青聪看见郭佩儿难得有这样的心情舞剑,不打算出声打扰,准备悄悄退下,此时,眼角的余光一凝,发现他的身后,有人不知什么时候静悄悄地站在了后面!
  郭青聪吃了一惊:“谁!”佩刀“呛啷”一声出鞘!
  那人尚未答话,郭佩儿却是先被悄到了,她脚下一绊,“哎”地叫了一声,便要朝地上倒去!
  阴影中的那人身手极快,在郭青聪刚刚作势准备冲上去扶郭佩儿时,已经抢先把她扶了起来。
  月光似是在这一刻镀上了一层粉光,郭青聪透过月光看清了那人蓄着的一把美髯,以及那美髯之上,透着无上的威严的双眼。
  郭青聪大惊,腿一弯跪下:“陛下!”
  那人抬眼望过来,白玉冠束发,一身青袍,活像个出尘夺俗的道士,他却是这天下最高贵的人——
  凤启帝!
  “你是,永宁侯世子?”凤启帝眯着眼睛看向地上的郭青聪,不知在想些什么。
  郭青聪往年在宫廷大宴时被他的父亲带着见过凤启帝,因而一眼就把他认了出来,只没想到,他怎么会在这个地方出现。
  整件事里透着股叫人不安的味道。
  尤其是,郭佩儿八百里从来不会舞一次剑的,居然在他离开后莫名其妙地开始练剑,还恰恰被皇帝看到了。
  不会是……
  郭青聪一个机灵,把脑中可怕的联想甩出去。此时此刻,最应该做的,便是把郭佩儿给摘出去。
  他看了一眼郭佩儿,后者好像是傻了一般,被凤启帝揽在怀里一动不动。
  他吸了一口气:“不错,臣与家姐今日到羊仙山礼佛,没想到会遇见圣上。”
  凤启帝的眼神投到郭佩儿的身上,不辨喜怒:“哦?原来你就是郭佩儿。”
  郭佩儿像是才醒过神来一般,慌忙伏低身子下拜:“民女见过陛下,不知陛下在此,是民女放肆了。”脆嫩的少女声音中有一抹不知所措的心慌。
  她虽被凤启帝赐给了自己的儿子做儿媳妇,却由于古代的男女大防,并没有见过她。
  凤启帝看向郭佩儿那一身火红的骑中,神色中似是有几分温柔,连声音都柔软了几分,伸手扶起她:“起来吧,你不知不罪,朕还不知道,原来郭家大小姐剑术不错。”
  郭佩儿低下头,腮边像被那身骑装给映红了一般:“让陛下见笑了,不过雕虫小技,不足以登上大雅之堂。”
  凤启帝神色恍惚了一下,郭青聪却听这气氛越加不对,他忍不住偷偷抬头看了郭佩儿一眼。
  这一男一女之间萦绕着一股让他看不透的情愫,他蓦然心惊,高声打断了这两人的对视:“陛下!”
  见那两人齐刷刷看过来,尤其是郭佩儿眼中那抹厉光,郭青聪心惊肉跳,但仓促之间他根本就找不到任何话来说,只叫了这一声,顿时就卡住了。
  还是凤启帝笑了笑道:“看来你们也是刚刚上山,郭大小姐这是累了吧?早些歇息,明日好返家。”
  郭佩儿轻轻福了一下身,柔声应道:“是,谨尊陛下旨意。”
  她轻盈地朝郭青聪走来,见后者还跪在地上打量她,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道:“还不谢陛下圣恩,回房休息?”
  郭青聪越想这情况越是觉得不对,只是不敢深想,他趴着磕了个头,道:“微臣告退。”几乎是恶狠狠地拽着郭佩儿离开了前殿。
  “你到底要干什么?”一离开凤启帝的视线,郭青聪就立刻低声质问起郭佩儿。
  郭佩儿无辜地眨着眼睛:“什么要干什么?你在说什么,我怎么听不懂?”
  郭青聪不傻,今天郭佩儿如此柔顺,甚至是大异常态,如果说她没有在想些鬼主意的话,他是一个字也不会信的!
  他喘了几口粗气,咬牙切齿地道:“别装傻,我说你今天为何心血来潮一定要来羊仙山礼佛,莫不是,莫不是……”底下的话太惊人,他说不下去了。
  郭佩儿回头看了眼暮色沉沉的前殿,掩嘴“咯咯”一笑:“你是失心疯了吧?莫不是以为我算计着皇帝的行程,专程要到羊仙山来围堵圣驾?”
  郭青聪脸色通红,他其实就是在怀疑这个,但且不说郭佩儿一介弱质女流,根本不可能得知皇帝的行踪。她就是得知了,又如何能够这么巧,还在皇帝面前舞剑?这道理根本就说不通!
  他有些狼狈:或许真是自己想多了不成?
  可刚刚看见凤启帝那看着郭佩儿的眼神,他又隐隐觉得,事情不会是那样简单。
  但愿这一晚上能安然地过去。
  “总之,你不要动什么歪心思,否则,父亲是不会放过你的!”他低声警告了郭佩儿一句,扬声吩咐道:“槐安,把大小姐送回屋!”
  无论如何,今晚都要把大姐看住了,绝不能叫她出任何的岔子!
  往常与郭青聪为一点小事都能吵得天翻地覆的郭佩儿面对他的粗暴却什么话也不说,轻轻一笑,在郭青聪迷惑而惶然的眼光中关上了房门。
  “今天晚上你就在门外守着,不必回房了。”
  “是,大少爷。”槐安领命,他跟着郭青聪看到了此事的全程,身为世子的第一心腹,他自然明白这样的事有多敏感。
  自从府里发生了小丞的事后,槐安就多有自责,他居然没有把好世子身边的关,让这家伙给府里带来了这么大的危机!
  而房内的郭佩儿却十分悠闲,她嘴角噙着一抹神秘的微笑,换下那身骑装,安安心心地,一觉睡到了天亮。
  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郭青聪一夜却没有睡好,吃早饭的时候,他生怕还会出什么事,便对郭佩儿道:“一夜未归,想必家里都担心得很了,不必烧香了,我们还是早点启程回家吧。”
  郭佩儿并无异议:“你作主便是。”
  昨天夜里出现的那个人就好像是晨光中的露水一般,蒸发得干干净净,就像从来没有出现过一般。
  郭佩儿与他在那个晚上的见面,仿佛只有郭青聪一个人记得,并为之深深地担忧。
  对方的全程配合让郭青聪更加地觉得不对,此时此刻,他只想快些回程。只是出门的时候为了掩饰身份,不叫郭佩儿受困扰,他们特地换了府里最好的马车。
  现在回程的时候想要加快速度却怎么也快不了,郭青聪一个劲地催着车夫:“快些!再快些!”
  永宁侯家的马车几乎是横冲直撞地到了家。
  郭青聪跳下马车直奔侯爷的书房:“父亲!”
  永宁侯站在窗前回过头来,神色极其复杂:“说吧,昨晚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昨晚,我和大姐在羊仙山的庙里碰到了陛下。”郭青聪三言两语地说完了事情的经过,忍不住问道:“父亲,接下来我们该怎么做?”
  永宁侯闭了闭眼,掩去所有复杂的神思,疲惫道:“已经晚了,我们现在什么都不必做。”
  他沉重地道:“刚刚天使已经来过,陛下册你姐姐为珍妃,一月后进宫。”
  郭青聪一时没有出声,整件事直到现在他都是糊涂的,他有很多问题要问,但最想问的,只有这一个:“她是怎么做到的?”
  永宁侯哼了一声:“这府里是要好好查一查了。”
  郭青聪却没有作声,永宁侯对自己的儿子还是很了解的,转头去看他:“怎么?你有不同的意见?”
  郭青聪沉思了片刻,道:“父亲,如今情势不明,大姐进宫却是定了,皇上他,”他顿了顿:“皇上他才见到大姐,就封了她为妃,想来对她是十分满意的。不管之前是何情形,现在我们都不能做太大的动作,万一惹恼了——”
  永宁侯只是一时气晕了头,他是实权侯爷,像他这样的与皇帝关系微妙的臣下根本就没有必要把女儿送给皇帝,那皇宫又是什么好去处?他是真心疼爱女儿的,只是到了如今,若说此事跟郭佩儿没有什么关系的话,只怕是鬼都不会信的。
  他叹了一口气:“罢了,女儿大了,也有自己的主张了,就随他去吧。只是,”他寒声道:“我堂堂永宁侯却不是随便什么人都能拨弄的棋子,要算计我,也得做好付出代价的准备!这件事,我不会就此罢休的!”
  来自凤启帝的圣旨令永宁侯大乱成一片,郭佩儿被当儿子的郑王退婚,转脸却被身为父亲的皇帝看上,这好一场大戏,看得京里的人目不暇接,并以飞一般的速度越过京城的围墙,向整个大凤朝传播而去。
  人人都在猜测郭佩儿是怎样倾国倾城,才能让凤启帝如此不在乎名声地娶了儿子的未婚妻。而郭佩儿的房里此时迎来了一个客人:“郭大小姐,如何?这一次你可是信了我家主人的能力?”
  郭佩儿的身前站着的正是一个相貌普通的老尼,她声音里带着几分紧张:“你家主人到底是谁?他为什么会知道这些事?”
  老尼相貌普通,却行事间自有一番从容,她笃定地一笑:“郭大小姐信了就好,其他的,时辰到了,我家主人自会来见你。”
  郭佩儿即使过去的几个月尝到了些人间之苦,但毕竟是骄横多年,这个老尼之前是什么人,也配这样来跟她说话?
  她不屑道:“你家主人再高贵,能贵得过一国之君?你回去跟他说,他今日送我这个人情,我记下了,若他改日需要我帮忙,也不是不能助他一臂之力。”
  郭佩儿原本不想说得这么客气,可一想到那人的本事,连皇帝的行踪都能探到,而且,非常明显,皇帝此次的行程还是对外保密的,这都能被对方料知,并透露给自己,可想而知,他必定也是很有自己的一套。对有本事的人,还是不要轻易得罪的好。
  那老尼吃她一怒,却并不生气,仍是和和气气地笑道:“看来,郭大小姐还不知道我家主人到底厉害在哪。”